我在院牆外偷聽着校長介紹着這棟鬼樓的歷史。
說起來,這棟樓也真是個古蹟。原來在一百多年前,我們這所大學建立的初期,這座宅邸和這個院子就被建起來了。
曾經有一位富有的外國人在此旅居,作爲一位建築師,他還對學校早期的建設做過很多幫助。
後來幾經戰亂,這位外國人早就不知去向,這座宅邸也就荒廢了。
文物局的人來過幾回,考察來考察去,也沒考察出個名堂來,於是也就沒找到理由來投錢修繕,任其留在這裡自生自滅了。
校長身邊的是一個胖胖的,長相和藹的外國人。
他的中文很流利,友善地與校長交流着。看來他是吉布森集團的工作人員。
吉布森集團果然買下了這棟樓和這個院子。我聽他們聊起來才知道,吉布森集團對這棟“鬼樓”的歷史非常感興趣。
“不知道您對中國的風水有沒有了解,校長先生。”那個外國人說道。
“你說那都是封建迷信,我們現在早就取締啦。”校長搖着光亮的大腦袋說道。
“No,No,No,尊敬的校長先生,您的看法狹隘了。”外國人說道,“風水,是一門神秘的科學。我們西方人也是有相關的研究的。
比如,你有沒有聽說過‘神聖幾何學’?我們西方的學者曾經說過,神聖幾何學是宇宙的靈魂,藝術是其身體。”
“我當然聽說過,神聖幾何學是柏拉圖和畢達哥拉斯推崇的哲學思想。”校長說。
“不僅僅是思想,尊敬的校長先生。‘神聖幾何學’更是一種設計,是一種實踐。建築不僅僅是物質的事物,它是表達感覺和思想的藝術,是凍結的音樂。”
“哦?那是怎麼樣的實踐呢?”
“校長先生,大到一座偉大的城市,小到一棟私人住宅,從西方到東方,無一是被胡亂堆砌起來的,而全都是經由具有偉大智慧的建築師,經過深刻思考,綜合考慮與宇宙天體、地理格局、人文環境等等方面因素,用知識和經驗建設而成的,是智慧的結晶,而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東西。
我隨便舉個例子——偉大的查爾斯·郎方先生用神聖幾何學的方法規劃了我國首都的風水格局,就如你們國家歷史上的偉大的僧人姚廣孝和偉大的仙人劉伯溫共同規劃和建設了你們國家這座偉大的首都一樣。
尊敬的校長先生,當你在地圖上查看五角大樓、林肯紀念堂、方尖碑以及國會大廈的時候,你會發現,這些建築都位於一個魔法陣的頂點——用你們的話說,就是風水。”
那個外國人一邊說,一邊比劃:“還有,比如你在地圖上將斯科特紀念圓環、方尖碑、傑弗遜紀念堂以及喬治梅森紀念堂用線段連接在一起的時候,你會發現,這些建築精確地呼應了白羊座的星圖。
我們西方人的文化同樣也非常關注建築的形狀、形式和結構,與星象和地理位置之間的關係。”
“哦?這真的是大開眼界。”校長以及隨行的幾個人都點頭。老外接着說,“尊敬的校長先生,據我們集團組織的研究考證,100年前曾經住在這裡的,是著名的羅伯特·休謨先生。
他是一位貴族,學者,商人,建築師,博物學家,收藏家,也是一位研究神聖幾何學的大師。”
外國人認真地說:“在沒有獲得這棟房子的產權前,我們還非常擔心你們會漫天要價,因爲這裡對我們來說,
有非常重要的考古價值。”
“老外真是寒酸,一百年不到還考古。”我聽到一個老教授低聲道議論着。
“就是,就是,我們這裡五百年的物件都不敢叫老物件。”另一個老頭子低聲附和着。
外國人沒有理會這些雜音,也許他聽不太懂。他接着說:“我們集團聘請的考古學家一直想找到羅伯特·休謨先生在遠東的住所,當時我們只知道在一所大學裡。
具體是哪所大學,我們並不知道。於是,我們遍訪了這座古老的都市裡全部的92所大學。最終,我們在這裡找到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原來之所以馬克·吉布森這麼看中我們學校,並不是真的多麼認可我們,而是爲了“淘換老物件”。
這就跟淘換古董的販子到農村裡,爲了能夠低價把當作貓食盆的宋朝汝窯筆洗買回來,而故意高價把貓買走,捎帶着順走被農村老太太當做貓食盆的汝窯筆洗的手法同出一轍呀。
校長搖晃着大腦袋,笑着說,“我們可不是那種會漫天要價的商人。我們是大學。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是爲了辦好大學,做好研究,教育好學生,發展好我國的科研事業。
我們能把國際知名的科研團隊請到我們這個不起眼的大學,簡直是求之不得呢。別說你們看上一棟老房子,就算你們看上我家,我都搬家,騰出地方來,請你們來,哈哈哈。”
“校長先生,我們真的特別感謝您的付出和支持。我很榮幸地在這裡,給您介紹一下這個房子的風水佈局。”老外一股炫耀的語氣,從他的口氣中可以聽出用便宜價格買到好貨的得意。
“校長先生,這棟房子可能是世上保存不多的完好的應用了新柏拉圖主義的宅邸。
你看,這棟房子的投影是完整的方形,整個院子又是一個更大的方形,前面有一個正三角形的花壇,套在一個圓形的小院子裡。”
外國人一邊比劃一邊說:“你們看,這個整體設計,是羅伯特·休謨先生精心設計的。
而請你們注意花園的地磚——以正三角形的花壇爲中心,完全是按照斐波那契數列的格致旋轉散開的。這其中蘊藏着生命與宇宙對應的偉大力量。”
幾位我們學校的老教授彼此輕輕地搖搖頭。對於老外如此之迷信,他們是非常不屑的。
說話的胖胖的外國人從另一個人手裡接過一副很大的圖紙,指給校長,說:“校長先生,我們希望近期施工隊就要進場修繕。我們想在這裡闢出一片堆砌物料的場地。
另外,如合約所說,我們將在這裡建立世界上最先進的量子計算機研究實驗室,和我集團旗下的北美黑山實驗室、西歐溫登鎮的克勞蒂亞實驗室,以及西伯利亞烏拉爾山的迪亞特洛夫實驗室同等級別。”
“非常感謝吉布森集團的信任和投資。我們將提供充足的基礎設施保障,像是電力……”校長和外國人一行一邊聊着,一邊順着圓形院子的另一側的另一個月亮門走出去了。
聽他們講了許多,我覺得大開眼界。等人都走遠了,我才發現,自己一個人躲在黑漆漆牆角,路燈搖曳,忽閃忽閃的,怪嚇人的。我也趕緊溜了。
剛走出沒多遠,我收到一條短信,是王巨君發來的,他招呼我趕緊到圖書館一樓的計算機房匯合。
到了那裡,我發現王巨君、霍鷹和喬安娜三個人正聚在一起,聚精會神地圍着一臺電腦屏幕輕聲地議論着。
“什麼情況?”我小聲地問。
“我們正在一個外國的論壇上。到處都在傳說,吉布森大賽的三道考題被一個黑客給偷出來了,馬上就會發布在這個論壇裡。”
霍鷹在操作着電腦,小聲說道:“這個消息已經轟動全網了,全球的大學生都在論壇裡刷屏。”
“這個消息是我從一個學生會的師兄那裡打探到的”王鬍子得意的說,“聽說咱們學校有好幾組報名參賽的隊伍,都已經得到這個消息了。”
“可靠麼?這麼重要的比賽題目,怎麼可能提前漏題呀,這會成爲很嚴重的事件吧。”我問道。
“我們從論壇的議論中瞭解到,有幾個說法。一種說法是吉布森集團自己故意泄露的,因爲考慮到題目太難,不提前泄露一些消息,讓學生們做些準備,最後會一道題也做不出來,比賽就尷尬了。
還有一種說法是吉布森集團的主要競爭對手,‘鏡’公司派黑客乾的,爲的是給吉布斯集團拆臺。當然還有一些特別不靠譜和陰謀論的說法,就不說了。”
霍鷹說:“不管是哪種情況,我們至少要先見到題目再說。”
“見到題目,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喬安娜說,“這種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很快,論壇裡有一個帖子閃出來,被加亮,置頂——吉布森杯全球大學生數學建模大賽的三道題目,被以一個未加密的壓縮包形式發到網上。
迅速下載下來,解壓縮,是一份未加修飾的表格文件。文件全文都是英文,翻譯過來大概的意思就是“比賽題目、有關資料及數據列表。”
我們都看着喬安娜。喬安娜一臉嚴肅地看着三道題目,足足有十分鐘,一言不發。十分鐘之後,她仰起頭,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出了三個字:“沒戲了。”
“不至於吧?”我疑惑地問。
“我們也看看。”霍鷹和王巨君往前擠,被喬安娜推開。
“我爲什麼說沒戲了呢?”喬安娜認真地看着我們三個人,輕聲說:“這是三道違反常理的題目。”
“什麼意思?”我問。
“我就不給你們逐字逐句翻譯了,回頭你們自己看。簡單的說,這三道題目的形式大體相同,都是假設了一臺正在研發過程中的‘設備’,然後給出一系列測試數據,考察的題目是如何根據這些測試數據,分別改良和完善這三臺設備。”
“這聽起來像工程學的題目,不像是數學的題目呀。要說數學建模的話,一般不都是給定一個‘事件’,然後讓考生從中提煉出數學模型來麼?”我問道。
“題目並不要求你從工程學角度真的去設計和製造設備,而是要求你理解設備的運作原理,從給定的實驗數據中,提煉出數學規律,然後給出改進設備的數學模型。
換言之,設備目前運轉所依據的數學模型是有問題的,我們先要找出問題,然後再改進。”
“這聽起來蠻合理的呀?難道是題目太難了麼?”
“不,不是題目難,而是題目不合理。”喬安娜皺着眉頭說。
“什麼地方不合理呢?”我問到。
“三道題目給出的假設前提都不合理。三道題目設計的三個設備,在現實中都不可能存在,違背最基本的物理學、甚至是數學和哲學的規律。”喬安娜咬牙切齒地說。
“這怎麼可能?”王鬍子和小霍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們不敢質疑喬安娜的判斷,這傢伙不大可能“看錯題目”,因爲,恐怕換我們,根本連題目都看不懂。
“以第一題爲例,如果第一題的設備設計是能夠運作的,那麼就違反了熱力學第一定律。”喬安娜說。
“怎麼可能,你是不是理解錯了?要不要找本英文專業詞典,參照着翻譯一下?”王鬍子問。
“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錯的。”喬安娜皺着眉,雙手扯着自己的雙馬尾,搖着頭說,“題目給出的數據,代入前面的設備設計圖,估算是可以運行的。但這個設備本來不可能存在。
這就好比你設計了一臺永動機,表面上看起來,它可以順暢運轉;但實際做出來以後,運轉一下你就會發現,最終總會有一些諸如摩擦力之類你沒發現的細節阻止這個設備順暢地無限循環。
永動機之所以不可能存在,是因爲熱力學定律對於我們這個世界來說,是根本真理。
而題目讓我們改良這個根本不可能運行的設備,就要違背這一系列根本真理。這完全是故意在刁難人。”
“那我明白了,這份材料根本就是假的。”王巨君恍然大悟般的說。
“不像是假的。你看這文件的數字加密水印,明顯是吉布森公司內部文件。
這份材料很有可能這個是真的。更何況如果不是極其困難的難題,怎麼能在全世界大學生競賽上出現呢?對不對?”霍鷹說。
違反常識的題目?我的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概念。
我們要做的根本目的,並不是“在現實中做出這麼一個設備來”;我們的根本目的, 是“基於給出的數據,把題目做出來。哪怕題目的前提是錯的”。
因爲,人家考察的並不是你的工程學能力,而是我們的數學能力。
我突然想明白了這件事,是因爲我突然想起前兩天在夢中的場景:我的目的並不是“上臺階”,而是“到達樓上”。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們三個人。
喬安娜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安子,你說的太對了!
其實,我們並不需要考慮這三道題中數據的合理性,我們只需要‘假裝它們合理’就可以了。
題目給出的數據恐怕完全是假的,就好比小學時大家都做過的那種應用題——一邊開着水龍頭放水,一邊開着出水口流水,問我們什麼時候能把水灌滿。
我們根本不會去質疑題目事件的合理性,因爲那時候我們小,不懂事。
反而是學了那麼多年,習慣了從現實中思考問題,習慣了把計算的結果代入現實中考量,反倒束縛了我們的思想。”
喬安娜伸出一隻手指,說:“一道題,我們至少把其中一道的數據理出頭緒來,就能入圍前三名。
我覺得,如果不考慮現實可行性,只從數據中抽離規律,建立模型的話,並不是做不到。”
“那麻煩喬小姐把這三道題目給我們簡單介紹一下唄。”王鬍子說。
“嗯,”喬安娜點點頭,說,“我只是先把我想到的和你們分享一下。具體的,我還需要回去查資料,仔細考慮。”
於是,喬安娜就開始認真說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