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強大的力量奪取了霍鷹大腦中視覺神經的支配權。他眼前出現一片清晰的場景:
看視角,應該是林海棠。在一間密閉的審訊室中,被摩登伽老師拎着脖領頂在牆上的林海棠,拉響自己身上的爆炸物同時,悄悄按下一個發着綠光的蛋型盒子。
可是,與此同時,另一股更加強大的綠光從屋子的另一側亮起,接管了這個現實。
被更加強大的綠光推擠,林海棠被從這個現實擠壓出去。她的綠光能級遠遠不及後來出現的那股綠光。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林海棠被丟進一片恐怖、混沌、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境界。
不知道飄蕩了多久,秉持着“要活着回去,再見到馬克·吉布森”的強烈怨念,林海棠突然撕裂了一個現實,落到一片區域中。
這是一艘剛剛啓動了現實流體化引擎的小行星拖曳車。
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也許是湊巧,也許是命運使然,這輛小行星拖曳車剛剛啓動的引擎軟化了現實,現實發生的概率正巧囊括了在虛無中飄蕩的林海棠;
她突然出現在這輛長度達到上千米、載員接近1450人的拖曳車的工作車間中。
原本在車間中有條不紊的工人,正在指揮着工作蟻搬運和安裝一些不知名的設備;但突然出現的爆炸,瞬間摧毀和異化了整個空間。
伴隨着劇烈的爆炸,這次極其嚴重的事故立刻導致這艘巨大的拖曳車所處的現實崩潰,一切物理法則、生物法則甚至數學邏輯完全失效。
拖曳車直接閃現到幾千年前的地下世界中。
與此同時,所有載員通通被籠罩在爆炸導致的信息異化輻射中,生物信息場被污染,作爲人類的形體和意識逐漸開始崩壞,損毀和融化。
此時此刻,被卡在爆炸中心,已經處於不死不活的薛定諤狀態下度過了不知道多麼久遠時光的林海棠,窮盡自己的知識,找到一個取巧的辦法:
她設法干預了飛船主機,把整個飛船的納米機器人集合起來,修改了僅剩的存活的、已經完全失智的最後幾十名船員的基因,把船員變異成類似蟻羣意志的狀態;
而她自己則居於中心,控制着已經變成長毛怪的船員。
她試圖穩定住自己的現實。但由於她處於某一種非常難以理解的數個單體宇宙夾縫中,她無法“被完整地觀察到”。
如果一個實體無法被一個觀察者“完整地觀察到”,那麼,實在是沒法確定她的狀態到底是死是活。
所以,她就卡在這種狀態下,和這艘飛船融爲一體,足足度過了幾千年的時間。她一直希望有一個足夠有能力的人,能夠“觀察”到她,從而使她的狀態穩定下來。
甚至說,她寧願死掉,也不願再繼續這樣下去了。現在的狀態,已經不能說是折磨了,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獄。
一個又一個場景,在霍鷹腦中輪番出現。直到霍鷹看到一個值得注意的故事:
一條白龍變化成的老人,駕駛着一艘單人的阿修羅族飛船,悄悄來到這顆星球。他秘密收集了很多各種顏色的賢者之石,親手建起龍王廟,把寶石藏在廟中,然後隱居在廟裡。
這件事不知怎的,被林海棠發現了。她派出長毛怪,想去搶奪這批賢者之石。
林海棠指望,如果能獲得這麼一大批賢者之石,一定能夠想出辦法,解救自己。
可是與老白龍一戰,自己的長毛怪悉數被滅。
雖然到最後老白龍也戰死了,但長毛怪也都被殺光了,林海棠最終也沒能得到老白龍藏起來的那批寶石。
緊接着,工作蟻也都由於沒有了指揮,陷入休眠之中。
這種無盡而清醒的長眠,持續了一千多年。就在一個多月之前,一股巨大的能量衝擊喚醒了飛船上的工作蟻。
林海棠用盡力量,催動工作蟻,從外面捕獲了幾個普通人,轉化成爲長毛怪,這才逐漸使得這艘飛船恢復生機。
林海棠還是希望設法潛入龍王廟,找到那批被老白龍藏起來的賢者之石,所以一再派遣長毛怪秘密進入龍王廟偵查,沒有想到竟然遇到了霍鷹。
後面的情節,霍鷹就清楚了。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消滅林海棠,同時最好還要保住這艘未來的“拖曳車”。說不定這輛載具上面的科技,能夠推動901所的技術飛速進步。
林海棠投射過來的意識漸漸淡去。霍鷹慢慢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視野。他清楚地看到,林海棠所處的空間,是如此的扭曲和怪異,不但混亂,而且是切片層疊的狀態。
霍鷹繞着這個明亮的人型光影盤旋,思考着:如果僅僅是用武力攻擊,肯定沒有什麼效果。
到底該如何消滅一個“夾在宇宙縫隙”之中的存在呢?這件事很值得思考。
霍鷹在腦中回想摩登伽老師講過的那些晦澀難懂的古怪知識,一下子並沒有能想到什麼特別主意。
突然,霍鷹想到安家宜,想到大袞的詛咒。
安家宜曾經遭到大袞的一個惡毒的詛咒,這個詛咒的效果是,把安家宜從一個單體宇宙排斥出去。
這麼想的話,這個大袞的詛咒,難道不正是殺死目前的林海棠的辦法麼?
可是,要怎麼重現大袞的詛咒呢?自己又不是大袞,根本不知道怎麼實施詛咒。
霍鷹繼續思考,他不斷地對自己說:放下主觀的偏見,換個角度,假如是娜娜的話,她會怎麼想?她會假裝自己就是大袞……
霍鷹瞬間豁然開朗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分析大袞的詛咒的時候,不止一個人提到過,所謂的詛咒,只不過是一個念頭而已。
只不過,這是一個念頭非常惡毒、同時又很難被拔除的念頭。
那麼,現在的情況很清楚了:林海棠之所以死不了,根本原因是,自己無法被任何一個單體宇宙的存在“觀察”到;
原因在哪裡?
原因很簡單,她其實不想死,她執念着想要活着,想要見馬克·吉布森。以至於她手裡緊緊握着另一塊綠色賢者之石,不肯放下自己的生命。
霍鷹不再飛了,他停在半空中,對光團中的人影說:“林海棠,你能聽見我說話麼?”
過了一會兒,一股極其緩慢的聲音傳來。經過加速解析,霍鷹聽懂了:能聽見。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都已經忘記自己的名字了。
霍鷹接着說:“我認識你,因爲我曾經是你的敵人之一,你肩膀上的傷口就是被我射擊所致。我清楚地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可以幫你實現。”
林海棠回傳信息:我想死,我想解脫,救救我……
霍鷹說:“不對!你在自欺欺人!你想要的,並不是死,而是想見馬克·吉布森。
你知道,只要你還握着綠色賢者之石,他也握着綠色賢者之石,你們兩人就都死不了,早晚能再次相見。”
這句話說完,這團光影突然開始劇烈地震動,抖動的能量讓整個已經生物化的船艙開始抽搐,長處纖毛的艙壁蠕動着,霍鷹甚至可以嗅到一股噁心的氣味。
劇烈地抽搐了一陣,林海棠終於緩緩地回話:“你說得對!”
“但是,恐怕你永遠都再也見不到馬克·吉布森了。”
“不可能!他手握綠色賢者之石,永遠不會死!
只要有人要殺死他,他就可以在臨死前穿越時空,重新回到第一次握緊綠色賢者之石的一刻!
那是他的生命在宇宙中的存檔,他可以在被殺死的時候自動讀檔。對於每一位手握綠色賢者之石的人都是這樣的!”
“你說的關於持有綠色賢者之石的人,無法被殺死這點,很可能是對的。”霍鷹不緊不慢地說,“
但是,殺死馬克·吉布森的,並不是人類,甚至不是仙女星人或阿修羅族外星人,而是一個神明。”
“什麼?那不可能!這個世界怎麼可能存在什麼神明?你騙人!”
隨着這股聲音被霍鷹解讀出來, 他都能夠感到,這個異化了的生物空間開始扭曲,擠壓,震盪。
慢慢地,似乎長毛怪開始向這個車間集中過來,越來越多。
霍鷹依然保持着光學隱形,長毛怪看不到他,但林海棠能感應到霍鷹。她不斷地憤怒地釋放着強烈的情緒,意念裹挾着能量,激盪着整個空間。
霍鷹微微一笑,說到:“林海棠,你既然有能力向我的大腦投射影像,應該也能接收影像吧。我把我的回憶分享給你,看你能不能相信我。”
說到這裡,霍鷹把親眼所見的,馬克·吉布森在帝丘城附近,碧虛河盡頭,被雷格巴老爹抽取靈魂的情形,展現給林海棠。
霍鷹的記憶讓林海棠絕望了:馬克·吉布森確實不是被“殺死”的,而是被“移除生命”——被雷格巴老爹直接押送去接受死神的審判。
林海棠的光影不再掙扎了。
霍鷹能夠感覺到,林海棠釋放出一股如釋重負的哀怨,一股永失所愛的絕望,一股“世間一切事情再與我無關”的釋然……
最後,她只是說了一句:“原來,他死時,竟然離我這樣近……”
然後,霍鷹驚訝地看到,林海棠晃動、抽象的身影竟然凝固了,一瞬間恢復了人的形態;她輕輕鬆手,手中蛋型的盒子緩緩滑落,化作一道綠光,消失在虛空中。
她幽幽地重複着:“他死時,竟然離我這樣近……”
伴隨着這句話,林海棠的身形,漸漸化成一堆灰燼,消失在虛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