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恬靜,萬物窈窕,花葉含羞。
偌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生機勃勃。
管宛心不在焉的望着一窗之隔的庭院,身體微微向外,想要逃離眼前的壓抑。
“管姑娘,考慮好了嗎?”她的耳畔傳來女士略顯催促的聲音,對方已經等了很久。
管宛慢慢回神,將目光移回面前的水晶茶几上,喝剩的半杯茶已經冷涼,小巧玲瓏的茶杯旁,放着一張五千萬的支票。
美其名曰是彩禮,實則是羞辱。
“即使不是你,我也有別的選擇。”女士笑臉雍容,精緻的妝容微微上揚,露出久居人上的傲慢。
管宛擡起頭,迎面對上女士的目光。
女士氣韻豐腴,膚白貌美,家業豐厚,表面上簡直是人生贏家。
“你應該感到慶幸!”女士端起茶杯淺飲一口,不急不緩的將支票推到管宛的面前,言辭溫婉,卻隱藏鋒利:“拿着,這是你的了。”
“秦夫人,感謝您的青睞!但是,我不能要!”管宛長舒一口氣,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慢慢出來,她挺直脊背耐着性子道,“冒昧拜訪,沒有別的請求,只求您寬限幾個月,我們一定遵守承諾,想辦法把債還上!”
“寬限?呵呵,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媳,我爲什麼要寬限?”秦夫人望向管宛的目光隱約含笑,言語之間無比冷漠,其中深意不道而明。
如果管宛不肯妥協,不願接受對方提出的條件,那麼,就沒什麼可談的了。
眼看着就是白來一趟,管宛頓覺心中襲來一股酸澀,她低頭捏緊自己的手指,問道:“……如果……我答應,您會還我自由嗎?大概要多久?”
秦夫人擡眉看她,伸出撫摸茶杯,不過輕盈的舉動,卻讓對面的管宛聞見沁人的玫瑰香氣。
中年女士的笑容變得更加美豔動人,慢慢的說:“不用擔心,用不了多久。”
“……?”管宛死氣沉沉的眸中微閃過一縷明亮,用不了多久?是指她生下孩子就可以離開?
“而且,你還是自由的。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絕不會逼你籤賣身契,再說辰兒已經過世三年,你們的婚姻不被法律認可,按道理講,你還是單身,一切只是個形式。”秦夫人慢條斯理的說着,一舉一動都在向對方展示自己多年維持的修養,可她做出來的事,卻截然不同!
讓活人給死人配冥婚?
如果不是對方將支票扔在管宛的面前,她只會把這當成一句客套或是戲言,甚至是一句認同的褒獎。
但,對方並不是此意,秦夫人的意圖十分明顯,她就是想拿錢換取管宛的自尊和自愛!
半是承諾,半是糊弄的話語接連說着,管宛情不自禁低下自己的腦袋,目光望向腳下名貴的波斯地毯,心卻猶如陷入水底一般無助。
秦夫人瞥見管宛貌有猶豫,心裡不由拿穩幾分,又補充說道:“不過,在孕育孩子期間,必須保證孩子的健康,到時候還要委屈你做一些配合。”
周身的溫度抽絲剝繭一般盤離,管宛低頭扯出一抹苦笑,像是抓救命稻草不肯放棄,最終,只能選擇一個折中的方式,建議道:“如果我願意提供1uan子,也不要您的錢,只求您寬限一下日期,可以嗎?”
“嗯?”秦夫人似有不悅的吟了一聲,靜靜抿了口茶,笑得意味深長:“代孕不是難題……”
“那……”管宛怔鬆擡頭,看見希望的曙光,她俏麗的小臉瞬間紅潤幾許,如死裡逃生般心潮澎湃。
可她沒有聽出來,通常這樣的句式後面都會有一句但是。
然後,話的意思便是大相徑庭,天上人間。
“但這幾個月,我經常夢見辰兒,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看着叫人心疼。”說到此處,秦夫人流露出尋常母親該有的神情,她低頭輕聲嘆息,眼眶裡雖沒有眼淚,可聲線卻如受了潮的琵琶弦,喑啞難唱。
“我不相信神鬼之說,但仔細想想,辰兒生前受我限制,幾乎不與人結交,更別說戀愛了。他活着沒能娶妻,全都該怪我,是我對不起他!如果他泉下有知,我必須滿足他的心願,若是沒有地府黃泉,也了卻我自己心裡的一樁事。”
聽完這席話,管宛已經啞口無言。
配冥婚這事自古就有,她不是第一次聽說,偶爾還會有新聞爆料說偷女孩屍體給人冥婚的,但那終歸是死人配死人。
秦家有權有勢,想結一門陰婚自然是不必說的簡單!可眼下秦夫人不去找漂亮的女屍,竟打起了活人的主意,不是明擺着讓人守活寡麼?
而且,從秦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結了陰婚並不等於結束,還必須做試管,爲秦家多留血脈!那麼,這場交易對於21歲的大四女孩來說,與賣身契有什麼區別?不!或許還要更糟!
不過,這些話管宛是不會跟秦夫人說的,對方從未站在她的角度考慮過,爭論和講理都是於事無補。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父親的尊嚴,又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底線,退讓、退讓,直到退無可退。
“那……如果我願意獻1uan,也願意掛着秦家兒媳之名……了卻您的心事,您是否……可以找代孕替秦家延續香火?”管宛的脣線逐漸鬆動,又說,“我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正在找工作,可能兼顧不來……”
聽見這話秦夫人竟然笑了,倒不是譏諷,只是笑得有些皮面不合:“找代孕是省事,但傳出去像什麼話?讓外人笑話秦家娶了個小祖宗回來供奉?還是說你管宛不能生養才答應冥婚?管姑娘,不是我話說得難聽,這事要真這麼訂下了,流言蜚語可比我說得難聽千百萬倍!”
秦夫人語調漸高,說到最後已是擲地有聲,如企業批評大會般言辭激昂!
管宛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臉上立刻捲起窘迫的羞紅。
片刻之後。
秦夫人的態度逐漸平和幾分,又嘆息道:“我明白,讓一姑娘嫁給過世的人確實爲難,但我也是無奈之舉。秦家雖然家大業大,孩子卻總是短命,辰兒的爺爺、爸爸、還有辰兒,都沒活過二十歲就去了。起先都說命裡福薄,到了辰兒爸爸這會兒,老太太才意識到可能是家族遺傳病,所以辰兒一出生,家裡的醫療隊、安保隊,沒有一刻鬆懈。我甚至怕這病是與人接觸有關,杜絕辰兒與外人所有聯繫,可他,還是沒抵過二十歲……”
“……”不知爲何,管宛的心裡酸了一下,或許是她在秦夫人的臉上看見了掩藏的心痛,又或許是對於這份家族異事的同情。
秦夫人偷偷用手帕點了幾下眼睛,然後微笑着擡起臉,繼續說:“我研究過你們家的族譜,你祖上都是福滿長壽之人,個人體檢報告也顯示身體非常健康。”
管宛容色一驚,滿臉不敢置信。
族譜?她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秦夫人竟然找到了?
“之所以會跟你提那種要求,不過抱了一絲僥倖心理,希望能由你改善秦家的血統,有幾個健康長壽的孩子……”
中年女士慢慢說着,話語中盡是哀涼,“管姑娘,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膽戰心驚過來的嗎?眼看着辰兒慢慢長大,我卻越來越不開心,生怕哪一天醒來他就不在了,可最後……”
說到這裡,她驀然停下,又斂了神色執着地說:“只要這個病一天沒被研究清楚,即使再有錢有勢又如何?它永遠是一根拔不掉的刺!”
“……”管宛握緊手裡的茶杯,輕輕附和點頭,心卻飄到了九霄雲外,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
是的,她同情秦家的遭遇。
可除了同情以外,她有資格說任何話嗎?
況且,誰又來同情她呢?
“現在技術達了,肯定要多生些孩子,只有孩子多了,這病才能研究的透,或許還能被攻克……”秦夫人語聲減緩,終於不再說話。
管宛瞥一眼腕上的手錶,進來半個小時了。
她幽幽地吐一口氣,放下茶杯慢慢起身。
聊到這個份上,管宛已經對今天的拜訪不報任何希望,或許在來的時候,她就沒抱什麼希望吧。
只是父親被催債催得太厲害了,眼看曾經瀟灑的老爸日漸憔悴,管宛沒辦法置之不理,必須做點什麼,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所以,她誰也沒告訴,偷偷查到債主的身份和地址,便私下過來了。
來到秦家時,她都不敢想對方會打開門接待她,小心翼翼的按下門鈴,心裡卻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
然而,意外生了!
高聳的鐵門似乎早有預料一般,很快就給了她迴應!
門慢慢的打開,裡面走出一位頭花白的老管家,面容溫和的請她進去。
管宛跟隨管家的腳步穿過庭院,一邊惴惴不安,一邊回想在家中背過的說辭,然而見到秦夫人以後,她很快就現,所有的準備和預想都是枉然。
對方根本不和她談生意上的事,卻聊什麼兒媳和孫子……
她太天真了!
她不該來這裡,不該聽秦夫人說這些事!
正所謂知道越多死的越快,特別是豪門醜聞,八卦的愉悅感永遠抵不上窺探醜聞後的風險,秦夫人肯把這些話告訴她,不是拿穩了她會上鉤,就是有手段能讓她永遠閉嘴!
管宛捏緊手心,禮貌地微笑道:“秦夫人,感謝您願意見我!雖然我不是最好的人選,也無法接受被安排的未來,但您放心,今天的談話我一定嚴格保密,絕不透露一個字出去!家裡還有點事,您忙,我先告辭了!”
說罷,管宛抓起包就埋頭往外跑!
秦夫人散散地斜了眼管宛倉皇逃離的背影,眸光緩緩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