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片和酒液四濺開來。
靜漪怔了怔,說:“抱歉。”
她看了看手中僅剩的杯柄。手伸出去時並沒怎麼用力,不知爲何竟碰碎了杯子。
“碎碎平安。”索雁臨反應最快,微笑着說。
陶驤吩咐人快些撤了桌子,索雁臨則拿了手帕來給靜漪擦着手。靜漪丟了手中僅剩的那個杯柄,微笑道:“我自己來吧。”
“小心碎片。”雁臨提醒她。她看靜漪接了手帕拭着手上的酒,發現不對勁,扯了靜漪的手過來,擼起衣袖立時便發現她手上的淤青。一反一正,狹長的兩道青紫。她盯了靜漪。
“被門擠到。”靜漪從容地說。
陶驤和之忱同時皺了下眉。
尤其是陶驤,他剛要開口,靜漪轉臉對他微笑道:“沒關係的……在家要敢那樣把門弄出聲音,我娘會罰我跪的。”她後面的話是對之忱說的。
之忱看着她含笑的眼睛,說:“帔姨對你有時太過嚴厲。”
“現在是想她教訓我都不成了。”靜漪將袖子整理好。
席面重新換上,靜漪見他們都有些不自在的樣子,反而笑道:“這回得是我這個最不會喝酒的祝酒了呢。”
面前的酒杯已經斟了葡萄酒。
靜漪拿了杯子在手裡,說:“我既不會喝酒,也不會說話……這杯酒,我同牧之敬三哥三嫂。”
她一手搭在陶驤手臂上,對他笑笑,很痛快地將酒喝了。
然而這頓飯就此開始彆扭起來。倒只有她不停地說笑。
陶驤是見識過她的酒量的,知道她這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他只好配合着她說笑……適時地提醒她三哥和三嫂是明天上午的飛機,最好讓他們早些回去休息。
之忱在雁臨上車後,站在外面看着妹妹。
陶驤站的稍遠些,知道他們兄妹需要單獨說幾句話。
之忱將禮帽戴上,問靜漪道:“手上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倒想知道什麼樣的門能把手擠成這樣。”
靜漪擡眼。
三哥的面孔在門前的燈下清晰極了,只有眉眼被禮帽檐投下的陰影遮蔽着。
她輕嘆了口氣,說:“瞞不過三哥。箇中緣由,不便對三哥細說。三哥不必多慮,只是小事,我應付的來。”
之忱說:“有什麼事需要我,隨時都可以找我。”
“暫時想不出會有什麼別的事得麻煩三哥。只有一樣,三哥,我與牧之如今是一體的。他有事,我纔有事。”靜漪在微笑,嘴角上翹,一副笑靨真是美豔不可言表……她伸出手臂來,擁抱下之忱,低低地,她在之忱耳邊說:“三哥,保重。”
她一步撤後,彎身對着車內的雁臨揮揮手,再撤後幾步,雖是望着之忱的,人卻已經站到了陶驤身前。
之忱轉身上了車。
靜漪不待車走,也轉了身。
她聽到有人喊七少,陶驤並沒有跟上來,進門轉身時看到陶驤身邊站了兩個人。那身影暗而黑,她不認得,也不想認得……
陶驤進去時,靜漪正將酒瓶中僅剩的一點酒倒出來。她手抖,還撒了一些在外頭的。她看了看杯中,將餘下的酒一飲而盡。
她今晚其實沒吃什麼東西,酒喝的倒急。
陶驤沒阻止她。桌上已經沒有酒可供她揮霍了。
叢東昇候在一旁,電話響起時他接了請陶驤去聽。
是陸岐問他明晚舞會的事,陶驤看了靜漪一眼——她依舊是背對着他的,說:“當然去……說好了的……可以。當然可以。”他說着笑了笑,掛斷電話。
靜漪回了身,戴着手套,說:“舞會我不能去,你恐怕得另選舞伴出席了。母親說這些日子我不方便出門見雜人。”
陶驤未置可否。
她想他反正是不愁沒有舞伴的,倒真不是非她陪同不可。
叢東昇問七爺和少奶奶今晚是留下還是回府,陶驤還沒有回答,靜漪就說:“回府。”
陶驤從女傭手裡拿過她的裘皮大衣,親自給她打開。
靜漪看他,轉身穿了,說了聲“謝謝”,先一步走出了房門。
叢東昇說着“送七少爺七少奶奶”,她只聽到身後跟着的凌亂的腳步聲,許是喝了酒的原因,心裡格外煩亂些……
回到家中靜漪便上樓回房去了。待她洗過澡出來,聽到有人敲門——她看了眼房門,原來是她進來時順手插了插銷——去開了門,站在外面的是張媽。
她出來,問:“什麼事?”
張媽見她要倒水,忙過來替她倒了一杯,說:“少奶奶,老太太那邊來電話問少爺和少奶奶回來了沒有。老太太那邊正和老姑奶奶們打牌,有宵夜。少爺和少奶奶不過去吃,她讓人送來。”
靜漪這會兒倒真覺得餓了。
“七少呢?”她問。回來便沒見陶驤,不知他在忙什麼。
“剛剛岑參謀帶着幾個人來了,和少爺在書房談事情。我沒敢打擾。”張媽說。
靜漪想了想,才意識到岑參謀是岑高英。
這才幾日,岑高英身份就發生變化了。她想着自己這會兒大概也不便下去走動,便問着張媽,老夫人那裡的宵夜都有什麼。她估摸着人數,撿着幾樣東西要了,吩咐張媽東西到了就送進書房去。
“少奶奶不要什麼?”張媽問。
“給我一碗雀舌面吧。”靜漪一時也想不起要吃什麼。張媽說了那一堆的東西,她印象裡就只剩下了這個。
張媽笑着去了。
靜漪發了一會兒呆,在起居室裡走了兩趟,去樓上小書房裡看看。秋薇已經把她的書籍都整理好了。原先這小書房裡什麼都沒有,她帶來的書也沒有多少。書櫃裡都空蕩蕩的。她看着看着,就覺得樓下陶驤那間書房真是好的很……雖然有點擠擠挨挨的,但是白天有太陽的時候,應該是暖洋洋的。就是沒有太陽的時候,坐在壁爐邊喝杯酒也好……
她甩了下頭。
一定是晚上酒喝多了。那幾杯葡萄酒讓她身上暖暖的,直到現在……再這麼下去,她恐怕會變成酒鬼。
她坐在桌案邊,翻了下放在桌上的信箋。整整齊齊的碼着的,都是在北平時定製的。有她用的,也有陶驤的。她翻了翻自己的那份,對着檯燈看看。紙張紋路細密,印花精緻。看看桌上筆架上掛着的各式毛筆都是新的,硯臺打開,墨是新的,還沒有磨開口,旁邊墨水瓶裡也都滿着,她把自來水筆注滿了,在信箋上試着寫了幾個字。還是很流暢的。
離家的這些日子過的跌宕,她本應有很多可以說的,然而拿起筆來又覺得所有的經歷都不便寫在家信裡。
靜漪望着桌案上那盞細紗珠穗罩子的檯燈,半晌,終於下筆。
秋薇敲門進來,給她送湯劑丸藥。
見她寫信呢,秋薇問:“小姐手傷成那樣,寫什麼信呢,不疼嗎?”
她聞着湯藥的味道,說:“我不吃這個。”
秋薇小聲說:“都是大補的……”
她擡眼一瞅秋薇。
秋薇吐吐舌尖,說:“張媽厲害着呢。”
靜漪將寫給嫡母的信摺好。手確實疼,還腫高了。秋薇在一邊歪着頭看她另起筆,說:“太太總說小姐寫家信就是那幾件事。說自己很好,彙報在學校的成績,然後就會問她有沒有按時吃藥。”
靜漪瞅着信紙上的內容。當真是這些。她便提筆又加了幾句,說這裡雖然天氣寒冷,卻並沒有北平冬天那樣大的風。於是雪下起來都是靜靜地往下落,極美。難怪李白詩裡會有“大漠孤煙直”的句子。她盼着有一日母親能來這裡看看這樣奇特的景色……寫到落款“不孝女靜漪叩首”時,她莫名的鼻子酸了下。
秋薇見她傷心,反而不敢勸。
“剛剛在下面幹什麼?”靜漪問。
“夫人讓把派給各房過年的東西又送過來一些。張媽她們忙不過來,我去幫忙了。”秋薇說。
“嗯。”靜漪點頭。
“花燈也有。張媽說這是春節的,等上元節,燈更多更好看呢。城裡上元燈會也好的很。”秋薇說着說着高興起來。眨眼望着靜漪。
靜怡慢慢地說:“你當這是在咱們家呢,會專門讓你們休工去看花燈?”
“張媽說陶家是沒這規矩。”秋薇嘆口氣。扭着手帕。
“若是出門瞧戲,倒是順道可以看看花燈的。”靜漪說。
“真的?”秋薇聽說出門玩,立刻就高興了。“什麼時候呢?”
“瞧你急的。還沒定。不過她們出門要是都不帶丫頭,我可也不能帶着你。”靜漪逗着秋薇。見她撅了嘴,笑了。眼見着手邊這碗補藥已經涼透了,她略皺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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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大家:
補更放在今晚八點以後。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