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某眼下不能對密斯程說明證據是從何而來。但可以向密斯程保證,證據一定是原本原件。此次行動我是總負責人,所以密斯程不必擔心。事成之後,我會讓人將證據交給密斯程。也會兌現對密斯程的所有承諾。”顧鶴說。
“給我時間考慮。”靜漪說着,就已經聽到慧安叫她“靜漪”,回頭一看,果然四寶已經遠遠的出現了。
顧鶴也發現了四寶,他對靜漪點點頭,指着那個在樹下讀書的女子說:“我出現不是很方便,就由她和密斯程聯絡。她自有辦法找到密斯程。”
靜漪點頭,看了眼那個女子,匆匆的轉身離開。
她手緊緊的攥着手袋的圓柄,毛線手套磨着圓柄,咯吱咯吱響……她來到慧安身邊時,說:“等久了吧?我們走吧。”
慧安看了一眼往相反方向去的那對青年男女,再看靜漪的面色,雖是極力想要維持平常的樣子,還是有些異樣,卻也不方便問,便不出聲。
“十小姐,寬叔已經到了後門,讓我來看看。”四寶說。
“去茶樓喝杯茶吧,暖暖身子。”慧安說着,搓了下手。
靜漪說:“出了後門有間春明茶社,九哥常去。燕大的教授們也喜歡在那裡聚會呢。”
“好。我也聽說過春明茶社。”慧安笑着說。
靜漪和慧安聊着教授們的茶館軼事,一路說說笑笑的穿過燕大校園。
……
傍晚,之慎從商行趕到位於落英衚衕金家大宅去的路上,特地停下來去六國飯店買了一盒蛋糕和一小把晚香玉。他出入商行,遵守父親定下的規矩,是不準專車接送的。故此從商行來表姐夫家,還是僱了人力車。
他剛把錢給車伕,就見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開進了衚衕來。他認出是陶家的車子,於是站着,等車停了,下車的正是陶驤。
“之慎兄。”陶驤通身的黑。黑色的大衣合體板正,黑色的禮帽戴着,越發顯得他身高出衆。
“牧之兄。”之慎從容的打招呼。
兩人只有數面之緣,談不上熟識,此刻雖彼此知道馬上就要成爲親戚,卻無論如何也不是能馬上熱絡的起來的,只客氣的寒暄一番。
幸好金家的門房是早就接到主人的吩咐,知道這兩位要來。一見車到就殷勤的候在一邊,等他們寒暄過後,請他們進去,並忙着讓人趕快通報自家主人。
金碧全早就聽到門上的報告,一早迎出來,老遠看到陶驤和之慎,就拱手作揖。
陶驤見他正經八百的穿着長袍馬褂一副迎客的模樣,道:“這怎麼還隆重起來了?”
他一行說,一行將皮手套摘下來,同慧全握手。
慧全卻非要同他拱手作揖。
陶驤和之慎甚少看到碧全作如此打扮,頓時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滑稽感,都忍不住一樂。
碧全笑道:“老九你還別笑,你和牧之都是今日座上客,我如何不該隆重起來?”
“看慣了姐夫西裝革履,這麼一扮,倒覺得新鮮。”之慎笑着說。
“都是你姐姐,硬是說長袍馬褂纔是咱們國家的國服,非要我穿。既然夫人高興,那我就不如從夫人之命了。”碧全笑。
陶驤看金碧全一眼,問:“你這是提倡新的‘三從四德’麼?”
“在家從夫人,有何不可?”碧全笑着反問。
陶驤似笑非笑,不予置評。
之慎則笑的跌足,一捧花亂顫。
陶驤問起金家上人們,要去問安。
碧全告之金老爺和夫人攜慧全去六國飯店同美國公使夫婦會面了,說:“表舅昨日纔到。現任公使曾經在南洋做過一段時間參贊,與表舅交好。早早說好這次來要會一會面的。”
陶驤聽了,點頭。
碧全帶他們往自己居住的院落來。
是緊靠上房的一個偏院,進門便看到一排精舍。
之慎進了門,將蛋糕交給僕從,花卻仍拿在手上,笑了一會兒,問:“怎麼不見姐姐出來?”
“她在後面和靜漪慧安說話。南下的行李一次帶不了很多,她有些新衣服都不能帶,正給靜漪慧安試呢。我說她糊塗。慧安要同我們一起回上海的,靜漪馬上也要走,行李不比我們少。”碧全笑着請陶驤之慎坐下先喝茶,搖電話給無暇。倒搖了三四通也沒接到無暇手上,回來笑道:“竟然找不到本人。我帶你們去,在後面花園水榭。”
“大冷的天,虧姐姐有這個雅興。我還以爲是小十的建議。她就喜歡臨水的地方。”之慎笑着說。
“倒不是。她說這幾天冷下來,說不準就會下雪。又可觀雪,又可飲宴,何樂不爲?”碧全言辭之間全是對愛妻的迴護,聽的之慎和陶驤都莞爾。碧全兀自不覺。
一時出了院門,有家僕來找碧全,說有訪客到。
碧全便讓家僕帶陶驤之慎先去。
之慎走在陶驤身後,兩人都沉默。
偶爾金家家僕提醒兩人一句留意腳下。
天色漸暗,園子裡電燈尚未點亮,腳下石徑確需留神些。
沿着院牆走在廊下,之慎就聽隱隱約約有女子的聲音,想來不遠處就是他們要去的水榭了。
他擡頭看陶驤,陶驤彷彿沒有聽到,照舊的走着,形態紋絲不變。
陶驤走在前面,因過來這一路上,他始終未開口說話,想着事情,未免有些入神。待金家家僕帶着他們穿過院牆走進後花園,擡頭已可見湖邊水榭明燈高懸,水榭中人影憧憧,卻都是準備晚宴的僕從,並不見無暇等人。他不禁納罕,明明聽到有女子在說話的,正要問,就聽一陣叮叮咚咚的鋼琴聲響起。琴聲有些凌亂,還夾雜着笑聲……他轉了下頭。隔岸有一排精舍,同樣明燈高懸,透明的玻璃窗內,幾個女子的身影清晰的印在那裡,談笑間,若風動花影一般。
他視力極好,一眼就辨出了哪個是她。她背對着窗子,穿的是件蜜合色的錦袍。
“陶少爺,九少爺,請稍等。二小姐馬上就來。”一個伶俐的丫頭過來,請他們移步水榭,就要去請無暇來。
之慎認得這是無暇的丫頭丹桂,便說:“時候還早,丹桂別去擾你們小姐,讓她們多玩一會兒吧。”
丹桂聞言笑道:“是,九少爺。”
陶驤和之慎在水榭裡先坐了,片刻,熱茶上來。水榭中燃着火爐,暖和的很。兩人飲着茶,隔着一池碧水,聽對面精舍中的彈唱——起初鋼琴聲凌亂,絲竹亦亂,漸漸的紋路清晰起來,卻原來是一曲《鳳求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將相。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絲竹斷斷續續的伴奏,奏的是古曲;鋼琴彈彈停停,卻也給*悱惻的古曲中加入不少強烈的節奏。一曲停歇,笑語重現,稍稍一頓,又一個婉轉多情的歌喉,清唱幾句,帶着氤氳的水汽飄過來,久久不散……陶驤和之慎不約而同地端起茶碗來。
之慎想,清唱的是慧安,彈鋼琴的應該是靜漪了。
“小十的鋼琴彈的實在糟糕,不知道怎麼及格的。”之慎開口。
陶驤只是聽,茶碗都沒掀開。
之慎卻像是完全不經意的微笑着說:“小十是我們兄弟姊妹裡排行最小的,從小父母疼愛、兄姊謙讓,沒讓她受過什麼委屈的……”之慎說到這兒,見對面精舍中人影一晃,是無暇走到窗前,開窗一望,對着這邊揮了揮手,他忙擡手迴應,倒把話給收住了。
陶驤本預備之慎把先前的話接着說下去,外面卻進來了三個人。
“大表哥,大表嫂。”之慎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趙宗卿,站起來。
趙宗卿微笑着點頭,說:“老九來了?牧之也在?”他伸手,與陶驤相握。兩人寒暄一番。
“你們兩個怎麼枯坐在這裡?無暇呢?怎麼還不出來見客?”金碧全笑着招呼他們坐下,問。
“我們哪兒是什麼客呢。”趙宗卿哈哈一笑,道。
“來了、來了。”無暇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她微笑着,邁步進了水榭,“誰料到你們都這麼早來?先前約,你們這個說忙,那個推有事,我們纔不過離開一會兒工夫,就說不見人影了。”
慧安跟着靜漪叫人。
趙宗卿夫婦是頭一回見慧安。宗卿太太轉眼看看之慎,微微一笑。
之慎只當沒有會意,也笑一笑。
“我彷彿聽着剛剛誰在彈琴唱歌?琴彈的真糟糕,歌卻唱的妙。”宗卿太太笑着,目光在靜漪和慧安臉上轉一轉,點着靜漪道:“亂彈琴的一定是漪兒,再沒有比你皮的了。”
“怎見得就是我?”靜漪抵賴。
陶驤看她,一對眼睛閃閃發光,許是剛剛真玩的高興了吧。
他依着次序坐了。
無暇安排的座位,是讓他恰好坐在靜漪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