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逄敦煌伸了伸手臂。久不活動,全身僵硬。他想着要再這麼下去,人簡直都要廢掉了。
說是在這裡養傷,其實悶的很。
日常見到的便是這有限的幾個人。杜文達忙碌,也不能每日過來同他說一說話。連元秋都已經悶的要發狂了。
“逄軍長,要什麼?”有人在他身後輕聲問。
是跟着他一道出來的高瓴醫生。
逄敦煌回頭看了她,說:“哦,沒什麼。高醫生今天要去參加舞會麼?”他繼續活動着手臂,看了這位年輕的女醫生。
他換來這裡養傷,孟頌華醫生就派了這位得力助手特別照顧他。高醫生和一位特別看護將他照顧的很好。
“不去的。我不會跳舞。”高瓴微笑道。
“那多可惜。”逄敦煌轉回頭去,望着園子裡茵茵碧草和挺拔的松樹。一絲風都沒有,不然松濤陣陣,彷彿音樂,心都簡直能翩然起舞……他微笑,“雖說是婦救會的公益舞會,跳跳舞、高興一下,何樂不爲?”
“您要去嗎?杜先生不是請您過去?”高醫生跟着問道。
“我麼?”逄敦煌手掌落在頭頂,笑着,“我還是不去的好。”
杜文達同陶驤一道來看往他時,說起今晚的舞會,問他要不要去參加。陶驤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雖沒說什麼,他可是能知道陶驤什麼意思——不就是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就算是去了,也不定有人相信他就是那*倜儻的逄將軍麼?
再說這麼招搖的事,的確是不做的好。
與他們短短相聚,能說的不多,可也聽得出來,別提陶驤行動間必須隱秘,杜文達是叱吒上海灘的人物,也擔着巨大的風險呢……他如何不明白,現在是越小心行事越好?
他是沒想到陶驤會來探望他的。送走陶驤後,杜文達與他又坐了很久,說起來也是感慨。杜文達說陶司令連家都沒回過呢……
逄敦煌出着神,只望着園子不言語。
高瓴見他這樣,就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也不言語了。倒是逄敦煌回過神來,看她低了頭,抱歉地說:“看我,竟然走神了。高醫生,這陣子你也辛苦了。我的情況越來越好,你也可以不用每天都在這裡。聽說你醫院的工作也很忙碌,我是有些過意不去。有郭小姐在這裡就足夠了。另外也有元秋,有什麼事,我自然讓他們打擾你的。”
“我現在的工作就是專門照顧您的。”高瓴輕聲說。
“哦,我的意思是……”逄敦煌還要說,但看高瓴的眼神,他頓住了。他旋即一笑。
高瓴也微笑,道:“逄軍長,是因爲密斯梅嗎?”
逄敦煌笑笑,沒出聲。
密斯梅……密斯梅自打他從醫院搬出來,就只來過一回,還是和程靜漪一道來的。就是那一回,讓他覺得恐怕她是不會再來的了。
“並不是的。”逄敦煌說。
“若是因爲我,密斯梅同您鬧意見,我可以向她解釋的。”高瓴聲音很輕。
逄敦煌似完全不在意,聽着高瓴說話,他彷彿又聽到了一陣輕輕的笑語……他漫應着:“不必。沒有什麼需要解釋的。”
梅豔春的心思他並不是不懂。至於她對高瓴會有什麼誤會,他倒覺得不至於;即便是有,那也不過是因爲高瓴如今同他朝夕相處……他並不打算消除這種誤會。
“我也覺得若是特爲地去解釋,反而不好。密斯梅是很大方的,爲人十分的好。醫院裡的同事都很喜歡她。”
逄敦煌微笑。
是的,小梅是個很善良的姑娘。
他聽到元秋在喊他,站下來,回頭便見元秋從屋子裡出來,正對他揮着手。他皺眉,道:“越來越不像話了。”
元秋三兩步從臺階上跨下來,跑着來到逄敦煌面前,連說帶比劃的,“陶……陶……陶太太……”
逄敦煌眉一蹙,說:“跑兩步便喘成這樣。從明日開始,你每日早晚圍着這園子跑上五十圈。我看你是久不操練,回頭槍都扛不動了。”
“不,不是的……是陶……”元秋擺手。
“逄叔叔!”脆而又脆的童音,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
“陶太太和陶小姐來看您了!”元秋終於拍着胸脯把話說完了,嘿嘿笑着。
逄敦煌瞪了他一眼。
“陶遂心!”他也大叫一聲,回身找着小遂心——鏤空的紅色磚砌園牆、矮矮的灌木叢擋着視線,他一時也沒有尋到那個小魔頭的身影,可是隱隱約約的,卻看到一個秀美的身影……他微笑着,索性站在原地等着。
果然不一會兒,從灌木叢處跑出一個小女孩兒來,手裡拎着一個盒子,跑的頭髮和小裙子都飛舞起來,精靈似的飄到他面前來。
“逄叔叔!”陶遂心叫着,來到逄敦煌跟前兒還沒站穩,就被逄敦煌伸手抱起來舉過頭頂……
“你這個小鬼!”逄敦煌哈哈大笑。
靜漪追着遂心,過來時就看到這一幕,忙說:“囡囡,不是囑咐你不準這樣麼?敦煌,快些放她下來,你傷還沒好利落……”
逄敦煌讓遂心坐在他一側肩膀上,得意地對靜漪說:“太小瞧我了,就這麼點兒能耐沒有了?囡囡,說,要不要盪鞦韆?”
他笑的面色發紅,一對眼睛因爲驚喜光彩照人。
遂心嘻嘻笑着,看母親責怪地望着自己,吐吐舌尖,說:“逄叔叔放我下來,我給你帶了禮物!”
“咦,還有禮物麼?”逄敦煌說是不吃力,將遂心放下來時,額上也見了汗。不過高興是十分高興的,拉了遂心的手,說:“來,過去坐下,看看囡囡給叔叔帶了什麼禮物——程靜漪,你有沒有帶什麼禮物來看我?”
靜漪正同高醫生打招呼,聽了逄敦煌這話,笑道:“好沒羞。見了人就要討禮物,囡囡都比你懂事了。”
逄敦煌笑的開心,和遂心拉着手在前頭走,嘀嘀咕咕地說着話,不時爆出一陣笑來,真像是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靜漪微笑。逄敦煌這個人,跟孩子在一起時候像孩子,跟大人在一起的時候纔像大人,所以孩子們纔會這麼喜歡他吧?
“逄軍長這兩天情況還不錯吧?”靜漪問道。
“好、好、好的很!”元秋先回答。
高瓴慢了片刻,跟靜漪彙報的卻詳細。從飲食睡眠,到用藥後的反應情況,都細緻的很。靜漪聽了點頭,說:“有勞高醫生。孟醫生這兩日忙,恐怕不能時常盯着,煩你及時向他彙報吧。”
“是,程院長。”高瓴說着,看看靜漪,“不過逄軍長的意思,是他身體復原的情況比預計要好很多,有看護在,不需要我二十四小時照看。”
“哦?”靜漪望着甩開他們一大段路的逄敦煌。看上去的確是恢復的要比預計快些。他這麼說,心裡恐怕更是着急回去呢……“這可不能由着他。孟醫生做主,聽孟醫生的吧。”
“是。”高瓴臉上露出笑來。
靜漪看看她,也一笑。
她們走的慢,此時遂心和敦煌已經在屋外平臺上的小桌邊坐了下來,也不管她們如何。遂心把盒子打開,拉着逄敦煌說:“逄叔叔,這個給你……啊喲!”
逄敦煌過來看時,就見盒子裡的東西糊成了一團。不過雖然是很糟糕的模樣,卻也還能看出來,是一隻撒了一層朱古力粉的小熊蛋糕。可是這會兒小熊嘴巴也歪了,耳朵也掉了……逄敦煌噗嗤一樂,摸着沮喪的遂心那小腦袋瓜兒,說:“你這個禮物很好、很好、很好。”
“本來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遂心嘟着嘴,忽然就眼淚汪汪的,“我請費烈博教我的……逄叔叔愛吃起司蛋糕和朱古力嘛。”
“嗯,逄叔叔還像大狗熊,是不是?”逄敦煌笑着問。陶遂心這小魔頭,能花時間花心思給他準備這樣的禮物,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心情了。正好侍女出來送茶水,他吩咐準備刀叉和碟子。
遂心還是不太高興。逄敦煌忙着哄她高興些,笑着說:“囡囡這回做的熊正好和逄叔叔一個德行,你看,是不是?”
遂心擡頭看着逄敦煌戴着軟帽的樣子,忽然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這一下,原本都還在笑着的大人們,都不知所措起來。
靜漪撫摸着遂心的後腦勺,說:“囡囡別這樣,來看逄叔叔,高興一點兒好麼?”
“陶遂心,你要是哭,我可也要哭了啊。”逄敦煌離了座位,過來蹲在遂心面前。他眨着眼,看着眼淚汪汪的小姑娘,“大狗熊可是你給我起的名兒不是?你不是說,大狗熊最厲害,最聰明的獵人都打不……”
“我纔不要大狗熊死呢!”遂心搶先說着,眼淚更是吧嗒吧嗒往下滾。
靜漪被遂心哭的心裡發緊,手都僵在那裡。
“大狗熊這不是好好兒的麼?你哭個啥嘛!”逄敦煌眼睛有些溼,笑還是笑着的,表情也僵硬了。
遂心抽抽噎噎的,伸手摸摸他頭頂的軟帽,問:“逄叔叔,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