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
現在玄武門城樓頂上只剩兩個人了。不,是一個人和一具屍體。十三郎的眼是睜着的,他死也不瞑目,眼裡充滿了恨意。
我卑鄙?呵呵,我是什麼樣的人呢?還有,十三郎不是白雲城的人麼?白雲城的人又爲什麼要殺他呢?
我蒙上他的眼,手迅速地離開,好像在怕什麼。怕?
哎呀,我雲靜儀也知道怕的呢。
※※※
房檐上有人?什麼時候來的?我剛剛爲什麼沒有察覺?這人的身影湮沒在夜色中,而且掩住了氣。我笑了笑,他站的太高,而我剛剛有心事沒有發覺而已吧。
我一縱身也跳了上來,看向他。他沒有蒙面,月光下就看見他那壞壞的笑。
“王爺?”暈,他不是派蕭玉樹他們來了麼?難道還不放心?“你爲什麼來?”
“你也叫我王爺?”他的眼裡有笑意,卻好像有什麼不滿意,“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名字。”
“你本來就是王爺。”我有點無奈。
“可是我想聽你叫我名字。”他堅持。
“哦?瑞王爺自然是叫趙瑞的。”我嘻嘻地笑着。
“趙瑞?”他苦笑,“這是你給我起的新名字嗎?”
“怎麼不好聽麼?朗朗上口啊。”我笑。
“瑞是我的封號。”他無奈。
“我知道。”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他湊近我。
“不想。”我退了一步,“我爲什麼要知道你的名字?”
“因爲你不同。”他的眼裡閃動着堅決。
我又退了一步。
“爲什麼我不同?”我又退了…………啊?忘了是在城樓最頂層的房檐上,一腳踩空,“哇————”
暈,我要掉下去了。忽然,我的腰被人環住了。我有武功,本不該被人這樣輕易抱住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在他面前,我總是莫名地柔弱起來。
我現在整個人都在他懷裡了。
雖然是夏季,夜裡還是有些涼的。感覺到他的溫暖,我擡頭,就看見他那雙深邃的眼。
“我希望你叫我的名字。”他小聲地說。
“呃……”我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我喜歡聽你叫我一個字。”他想繼續說下去。
“哦?”我笑嘻嘻地打斷,“那我就叫你瑞好了。”
“怎麼又回到這個字了?”他苦着一張臉:“我現在十分討厭這個瑞字。”
“放開我啦。”恩?我什麼時候變得象一個撒嬌的孩子?好像——玉兒?
“不,你會掉下去的。”他笑着看看我身後的懸空。
看着我堅決的臉,他搖了搖頭,抱起我走了幾步,把我放在房脊。
※※※
好高。坐在這裡,可以看到整個金陵城萬家燈火。好美!我貪婪地欣賞着。
“我不想叫你靜儀。”他在我邊上幽幽地說。
“大家都這樣叫我。”
“我想與他們不同。”他的意思我知道,我們還是有着某種默契的。
“那就叫我小儀吧。”我歪着頭說。
“小姨?你佔我便宜?”他哈了哈手就來撓我的癢。哇!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怕癢,笑得全身亂顫,最後伏在他的身上起不來。
“我想叫你小靜。”
“小靜?不喜歡。”我說。
他費了半天工夫只是想讓我們彼此在對方的口裡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在有時候,他是有那麼一點點笨拙的,一點點的。
“恩?怎麼不說話了?”我看着他,他在盯着我的衣服。
“你還穿着它?不是破了麼?”他問,眼神變得深沉起來。
“我補好了。”我說,注意到他也是一身的紫,不過是深紫,帶點寶藍色的那種。
“是不是你喜歡紫色,所以你讓妃子們都穿紫色?”我笑問。
“不是。是因爲小蝶喜歡紫色,所以我現在大多穿紫色。”
“哦?”
“還有,”他苦笑,“我哪裡有妃子‘們’了?”
喜歡他的專情,卻發現這樣的喜歡多麼苦澀。一旦他轉而喜歡我,那麼我所喜歡的特質便不在。我們,沒有將來。所以,我要趁現在,將夢捏滅。
他抓住我正在扯衣服的手:“你會冷。”
“我有內功,怎麼會冷?”我的語氣已有些生氣。
“倔強的小東西。”他的語氣又充滿了那種壞壞的味道,“明明冷得發抖。對了,喝不喝酒?”
“喝酒?”怎麼突然來這麼一句?
“暖暖身子啊。”他饒有興致。
我看向他。很難想象他身上會帶有酒葫蘆之類的東西。
天啊,他果然有,但不是酒葫蘆,而是整套的酒具。他坐在我旁邊,隨手拿出一個銀製的茶盤。茶盤底下的夾層裡有一個酒壺和兩個杯子,全部都是玉製的,一碰怕會碎掉。但令我更想不到的是另一個夾層裡竟然還有瓜子、花生之類的東西。呵呵,這些東西都是可以隨身攜帶的麼?
“來,乾杯。”他舉杯。
我也舉起來杯子,一飲而盡。好醇的酒,不辣,而且剛一入口就感覺身子暖起來。
“坐在城樓頂上喝酒別有一番風味。”我笑,一邊剝花生吃。
“跟我回去。”他幽幽地說。
“不,我有事要做。”
“你要做什麼?幫棲霞山莊攻打白雲城?不可能,他們找死而已。”
“段莊主已經得到了白雲城的許多消息,他很有把握。”
他搖了搖頭,邪邪地笑了:“那些消息,是我告訴他的。”
“是你?”我滿臉的疑問。
“不錯。段奇正有關白雲城的消息,幾乎都是從我這裡來的。不過,他雖然投靠了我,但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做夢。”
“難道那些消息是假的?”
“真的。”
“哦?”
“白雲城現在很亂,好像已經失去了章法。但敬王爺從京城回來了。”
“敬王爺?關敬王爺什麼事?”
“那只是我的一個猜想而已。”他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猜想?”
“就是不一定真實。”暈,這句倒是大實話。
“那有什麼是真實的?”
“白雲城確有左右護法和五色旗。”
“哦?”
“但我忘了告訴他,五色旗每旗都有兩個使者,武功都不弱。而且白雲城底下極樂門、碧月山莊的人都可以隨時趕到總舵,除此之外其他還有三個分舵連我自己都尚未查清。”
“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不想你去送死。”
“你是要段奇正他們去送死,還是要他們兩敗俱傷?”
“小靜,你很聰明。”
“你不怕我是白雲城的人?”
“不怕。老淫賊和我合作多年,他手下的人我搜集了一個名單,並且知道他們都分管什麼地方,你不是。”
“我想知道他們的名字。”有我認識的人麼?
“好,我告訴你。”說着,他竟然真從身上掏出一個羊皮捲來,展開後上面有許多字跡。他仔細地念道:“青色旗:雲小青、雲小蘭。紅色旗:雲雨、雲霞。黃色旗:雲無影、雲無雙。白色旗:雲無塵、雲無瑕。黑色旗:雲無情、雲無悔。”
這麼多啊?一個個的名字都好陌生。
而且,太整齊了,好像只是代號。
“還有呢?”
“左護法:風婆婆。”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我們的人潛伏這麼長時間,她們從來就沒有提起過一個叫雲靜儀的人。”
我們還是有某種默契的。
“這樣呀。”我鬆了口氣。可爲什麼又有些失落,畢竟,我的身世……
“那右護法呢?”好像少說了一個。
“右護法:十三郎。”他笑得怪怪的。
我愣住。右護法竟然就是十三郎?
“十三郎叫什麼?”
“十三郎名字就叫做十三。”
“你怎麼知道的?”好怪的名字。
“我專門去了趟十三郎的故鄉。”他接着說下去,“在那裡,我瞭解到,他在幾年前離異,有一個孩子和一個前妻。”
前妻?好怪的感覺。爲什麼身上有點涼?
“你爲什麼要殺十三郎?”我不解。
“因爲他有可能是你丈夫。”他的語氣象冰。
“如果不是呢?”
“那你就沒有必要爲他悲傷。”
“如果他是呢?”
“那他就更應該死。”他的眼睛盯着我的,“你說,他到底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沒有退縮,聳了聳肩,“我並不悲傷。”
※※※
好靜。
夜空中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
“好酒!”我打破沉寂,“你去十三郎的故鄉做什麼?”
“去打聽什麼人姓雲。”他的眼裡又有了笑意。
“結果呢?”我又喝下一杯。
“結果那兩個鎮子幾乎所有人都姓雲。”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起來:“連十三郎自己也姓雲。雲十三。”
“哦?”我也笑起來,聽到自己的笑聲在夜空中飄揚。
“跟我回去。”他又一次要求。
“不行。”我直覺地拒絕。
“爲什麼?”
“不知道。”我又喝下一杯酒,幽幽地看着他,問道,“爲什麼要欺壓老百姓?”
“你說什麼?”他眯起眼。
“你要謀反也不用搞得這裡民不聊生啊。”我不懂。
“小靜,你不懂。他們都是賤命,只有被逼得走投無路纔會想到反抗。如果有東西吃,他們一個個安靜得跟死狗一樣。”
“可是,你這樣,他們只會起來反抗你。”
“不錯,他們自然不會跟着我,他們自然會跟着那個四處救濟災民的敬王爺。”
“敬王爺?難道不是你們一夥的麼?”
“小靜,你很聰明。”
“叫我靜儀。”我盯上他的眼,忽然間明白了好多,“權謀之術果然深奧。”
“我是跟一個人學的。”他靜靜地說。
“誰?”我不無驚疑,哪個人這麼厲害?
“白雲城主。他的棋子之術讓我深受啓發。”
“哦?是他?”白雲城主竟然是這麼有心機的人麼?“那敬王爺甘心做你的棋子?”
“你以爲他是那種人麼?靜儀,知道白雲城禁地後面通向什麼地方麼?”
“哪裡?”
“敬王府。”他陰陰地笑着。
“怎麼會這樣?”
“事實上,我是在敬王府發現那個禁地的。”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哦?”
“所以,我專門將敬王爺支去京城辦事。”他緩緩地接上,“在他去京城以後,白雲城就亂了起來。”
我沒有說話,等着他說下去。
“所以,那個平日裡忠厚仁愛的敬王爺很可能就是白雲城主。或者說,他並不是我手上的一顆棋,他也在利用我。”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望着手上的杯子。
“不怎麼辦。”他又喝下一杯,笑道:“我只不過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段莊主而已。”
…………
我默默地站起身。
“靜儀,你還是要回棲霞山莊?”他領會到我的意思,不解地問。
“酒喝完了總是要回去的。”我站在屋脊上,身上那身輕盈的衣服隨風擺動。
“爲什麼不跟我回去?”
“我說過,我不是小蝶。”
我沒有回頭。午夜的風,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