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抹去臉上灰土,入目正見藺琦墨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青翎箭,那箭羽隨着他胸口起伏,還在微微顫動,一絲血線蜿蜒淌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觸目驚心。
罄冉一驚,尚不待說話,藺琦墨已是撐着石頭快速起身:“快走!”
話語未落,他拉着罄冉便向密林中奔,罄冉心知敵強我弱,形勢緊急,不能有片刻耽擱,忙施展輕功跟緊他,一面握緊手中青劍,留意着身後。
他倆輕功甚好,那些人一時追不上,沒一會後面便沒有了動靜。罄冉見藺琦墨背後血染大片,可他竟不曾停下腳步,她心中擔心,蹙眉看向他,見他臉色煞白,牙關緊咬,豆大的汗水一直往下滴,不免驚聲道。
“他們一時追不來,歇會兒吧,這樣你撐不住的。”
藺琦墨卻頭也不回,眉宇緊蹙,發足急奔:“是高陽王的十三煞。方纔院中只有八人,此地不能久留。”
罄冉一驚,早聽說戰國高陽王手下有十三個箭法超羣之人,個個內力極好,且專攻箭術,箭法超羣。老大神箭童路更號稱五國箭法第一之人,其臂力超羣,箭發必中。
這十三人同進同出,從不單獨行動,箭發必有死傷,猶如煞星,所以得此稱號。剛纔院中只有八人,這麼說其它五人定在這附近。
由於腳下奔走,藺琦墨背上不斷涌出血來,罄冉心一緊,伸手便點上了他的幾處穴道,尚不待他反應,一把緊拎他的腰帶,將他抗在肩頭,以閃電般的速度投入叢林之中。
藺琦墨一驚,心一跳,卻忍不住那濃濃的喜悅,揚起暖意的笑,卻肅然道:“放我下來,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風聲自耳邊呼嘯而過,荊棘不時桂破衣衫肌膚,罄冉全然不顧,發力狂奔,冷哼一聲。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藺琦墨搖頭輕笑,不再多言,身後鮮血如絲線般低落,滑過他的脖頸,滴入她的頸中。
溫熱的血滑過,罄冉卻打了個寒噤,咬牙繼續狂奔。一道白色閃過,雪琅自密林間閃現,一溜煙便向東面的谷澗奔去。
罄冉雙眸一亮,立馬轉了方向緊跟而去,穿過數片叢林,終於到了一條小溪邊。
“雪琅,好樣的。”
她對趴在河邊喘息的雪琅讚歎,毫不猶豫大步踏入河水,逆流而上,估計敵人無法再追蹤,這才上岸進了一片密林。
身上大汗淋漓,一陣虛脫,她將藺琦墨放在地上,輕輕扶着讓他靠着大樹,在他身旁跪倒,大口喘息
見他雙眸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也極其微弱。罄冉只覺一陣愧疚,心中疼痛難當,她深吸一口氣探向藺琦墨懷中,摸到幾個小瓷瓶,心中微喜。
確認其中有個白色瓷瓶中便是止血藥,她咬牙一下,去看他的背。那支青羽箭直直沒入身體,離近心臟,他的整個背就似侵在血水中。
罄冉面色慘白,五指成爪,便要去握那箭羽,藺琦墨卻是輕笑一聲。
“是狼牙箭……你這……是救我,還是謀殺……”
罄冉手一顫,移動身體去看他。陽光從樹枝透過來,照在他的臉上,斑斑血跡和光點下,他的脣角還帶着那抹漫不經心的笑,可罄冉卻再不覺得那笑刺眼討厭,此刻她真希望他能如平常一般衝她嬉鬧那怕調笑都沒有關係。
藺琦墨眼角輕動撇向右腿,罄冉一愣,忙俯身將他衣襟拉開,見他綁腿上纏着一把小刀,她雙眸一亮,拔了出來。
她見藺琦墨虛弱地眨眼,心中不忍,狠了狠心扯下衣襟放在他嘴邊。
“你忍着點,我儘量快些。”
藺琦墨卻不去咬那布塊,輕聲道:“我還忍得住。”
罄冉深望他一眼,扯下幾條幹淨的衣帶,在他身後跪下,將他上衣劃開,找準箭口,用匕首割了個十字交錯的口子,這才眉宇緊皺,顫手握住箭羽。
“是個男人你就挺住!”
罄冉聲出,力運手腕,將箭拔出,頓時血光噴濺,縱使已做過處理,然而狼牙箭上的倒鉤,依舊生生撕下一塊血淋淋的肌肉來。藺琦墨疼得身體劇顫,雙眸圓睜,雙拳緊握,卻只是悶哼一聲。
罄冉心跳如雷,片刻也不敢耽擱,點穴、上藥、扎捆,一氣呵成。當所有動作結束,才驚覺藺琦墨已是沒了反應,她頓時大驚。忙去拍打他死灰的雙頰,顫聲喚着。
“藺四郎,你死了嗎?!”
山風忽盛,樹枝渺渺,光影婆娑,林間唯有她焦慮的喚聲傳蕩着。罄冉見藺琦墨毫無反應,只覺頭腦一陣轟鳴,又仿似在雲端漂浮,天地之間,形單影隻。
眼眶一紅,就要落淚,一面哽咽着:“死小子,你起來,我雲罄冉不要欠你一命……”
“女人……你好吵……還咒我死,爺不會讓你如願的。”
虛弱到不聞的聲音傳來,罄冉一愣,卻見藺琦墨脣角輕輕勾着,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眼睛閃動着幾分挑弄,她仿似又看到了那個意興飛揚的風流少年。
她抹了一把微熱的眼眶,忙將藺琦墨扶起,讓他躺在自己雙腿上:“你歇會兒,要喝水嗎?”
面前女子頭髮早已散亂,自鬢邊垂下,被汗水浸成一綹綹粘在面上,她面色稍定,眸中盡是關切。藺琦墨定定望着她,心頭暖暖,半響後眨了眨眼睛
罄冉忙將他輕輕放側在地,向溪邊跑去。
藺琦墨喝了水,便一直昏沉着,罄冉見密林陰暗了下來,眼見便是一場大雨,忙四下尋找躲雨之所。
臨近天黑,將藺琦墨扶近了一座山廟,尚未找到乾柴點火,廟外雷電轟鳴。雨越下越大,風聲凌厲,好在山廟極爲牢固,並不漏雨。
一翻折騰,罄冉身上像散架一般,讓藺琦墨靠在肩頭,沒一會她便也沉沉睡了過去。
雪琅趴在罄冉身邊,輕舔着她垂在身旁的手,見主人沒有反應,便低嗚一聲,也舒展了身體,閉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罄冉迷迷濛濛睜開眼睛,只覺渾身僵硬,剛一動,肩頭一鬆,藺琦墨自肩頭滑落,直直向她雙腿砸去。她一驚,生恐他觸到背後的傷口,忙一手接住他,將他抱在了懷裡。
男人的臉便貼在她胸前,罄冉一陣心慌,只覺這個姿勢太過尷尬,只期望藺琦墨千萬別在此時醒過來。她正欲伸手去扶正他的身體,卻在此時,藺琦墨頭微微一動,竟真睜開了眼睛,似是不明白狀況,還輕輕蹭了幾下。
罄冉被鬧得頓時滿面羞紅,心急速跳動,只想將他甩開纔好。藺琦墨似是觸動了傷口,低吟一聲,醒過神來,終於意識到蹭着的兩團柔軟是什麼,頓時心猿意馬,輕咳一聲才撐着身體坐了起來。
一陣沉默,山廟中一時只聞淅瀝的雨聲,和藺琦墨微顯沉重的呼吸聲。
一道閃電響徹天際,照的山廟亮晃晃,罄冉餘光見藺琦墨緊閉着雙眸,面容慘白,心尖莫名一疼,輕聲道。
“還疼嗎?”
“不疼了。”
藺琦墨的話雖是還帶虛弱,可卻不再發顫,罄冉心頭微安。想着他臨近心臟,又直透肌骨的傷口,心道不疼纔怪,便試着分散他的注意力,朝他側了側身,問道。
“你是怎麼發現那戶人家有問題的?”
察覺到藺琦墨輕輕撐起身體,罄冉忙扶着他,讓他依靠着身後石壁坐好。
方纔在那屋中,她只是聽到他沉聲叫她“易青”這才警覺了起來,後來他又說起小毛驢。她當初奪他的小毛驢分明就是在慶城郊外,他卻偏說是在鵲歌城外,她這才心生驚懼。
剛剛罄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那戶人家到底有什麼問題,現在想想,怕是那水酒和茶水中都是下了藥的,若不是藺琦墨警覺,怕是兩人現在已經命喪黃泉。
“若是尋常山野小孩,家中來了陌生人,怎可能不好奇地張望。那漢子說家中娘們去世多年,可屋中織布機卻纖塵不染,顯是常用。還有那漢子,他剛餵過雞可鞋面乾乾淨淨……”
“除非有工夫在身!我竟都沒有注意到!”罄冉心中懼惱,蹙眉打斷藺琦墨的話。
藺琦墨點頭,沉聲道:“早聽說高陽王手下十三煞中的老七形貌若孩童,我便猜想會是他們,卻不想竟真是。十三煞出手必死,此次我們也算自鬼門關走了一趟了,咳咳……”
罄冉聽他咳嗽,忙探手幫他順氣,沉聲道:“戰國高陽王和砮王歷來不和,朝堂上多次因兵權衝突,卻不想都是混淆視聽的手段。戰英帝若是知道他的好兒子如此欺上瞞下,攻與算計,獨攬兵權,不知作何感想。”
藺琦墨身體一動,沉吟一聲,罄冉心知他扯動了傷口,微微蹙眉,卻聽他憤憤道:“讓爺被個女人揹着瘋跑,丟盡了面子,這一箭早晚要討還回來!”
罄冉一樂,瞪他一眼:“你不是說你從來不記仇的嗎?”
藺琦墨卻是揚眉一笑:“我這人從不記仇,一般有仇當場我就報了!”
罄冉搖頭失笑,見他恢復了生氣,頓時覺得渾身輕鬆。她聽外面雨勢已落,正欲去找些吃的來,身旁本臥着的雪琅卻猛然站了起來,嘶嚎一聲,毛髮直立。
罄冉和藺琦墨對望一眼,皆閃身而起,滿面警覺。
“何人膽敢衝撞聖廟,速速出來受死!”
一聲大喝自山廟之外傳來,頓時火光驟顯,映得陰暗的山廟也光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