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大步進了營帳,卻見燕奚痕正和蘇亮對弈,他目光隨意地掠過來,淡淡道。
“燕雲衛都是血性漢子,你既加入,就安心呆在這裡。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他們都是極好相處的人。”
罄冉眼見他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險些以爲他是在自言自語,隨即又從他話語中聽出了幾分關切之意,便淺淺一笑,在他們身側的小椅上落座,也看向棋盤。
蘇亮思慮半響,落下一字在平四路上,擡頭朗聲一笑:“都是大男人,有啥不好意思說的。我看你神情分明就是累了,怎麼還傻乎乎任由他們鬧騰。有時候看你這人挺精明的,怎麼小事上倒似少了根筋。”
罄冉一愣,回頭從這處可不就正好能看到她方纔呆的那沙場。心中涌起暖意,罄冉回頭衝蘇亮一笑。
“謝謝蘇兄解圍了。”
蘇亮卻是看向燕奚痕:“我可不敢假傳命令,再說,我跟王爺下棋,十個腦袋都不夠用的,可沒閒工夫看你。要謝就謝王爺。”
罄冉看向燕奚痕,卻見他正欲落子的手微微一頓,她忙笑道:“屬下謝謝王爺關照。”
燕奚痕只輕輕嗯了一聲,陽光照入帳中,罄冉竟發現他的耳根微微發紅。以爲是太陽太戚,便起身放下帳幕,回頭卻見蘇亮一臉茫然看着自己。
“你放帳幕做什麼?”
罄冉一愣,看向燕奚痕:“我看王爺耳朵都被太陽曬紅了……”
蘇亮望向燕奚痕不免一怔,可不是嘛,連俊臉都通紅一片呢。他心中奇怪,卻是燕奚痕肅目冷聲道。
“下棋需得心靜,不靜則亂,亂則必敗。像你這般三心二意如何能贏棋。”
蘇亮忙收回心思,目光又落在了棋盤上。罄冉自行倒了水,一面喝一面坐下細觀,卻見蘇亮每每思慮許久才下一子,燕奚痕卻是落子甚快,顯然這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上。
蘇亮雖是棋風弱,可棋勢倒也透着幾分瀟灑深刻,頗有大將之風。而燕奚痕的棋果真如其人,浩然煙波,大氣縱橫。罄冉再看一陣,眼見蘇亮已無活路,不免兀自挑眉,笑着起身。
蘇亮也哇地大叫一聲,慘呼道:“又輸了。”
“這次少輸三顆子,有進步。”燕奚痕隨意輕撥了下棋子,笑道。
蘇亮也不甚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王爺,這次前往勘探地形,是不是還是我和高翔那小子前往?我去叫他準備,明兒就出發。”
燕奚痕目光輕閃:“不,這次本王會親自去,你留在營中。”
蘇亮一愣,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王爺怎會要親自前往,完全沒有必要嘛。正欲詢問,卻見燕奚痕回頭望向正兀自飲水的罄冉。
“易青和本王同去。”
罄冉一愣,又見蘇亮看過來的目光甚爲奇怪,有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卻是蘇亮啊地大叫一聲,接着竟跑過來拉住了她的雙臂。
“我說怎地看你那麼熟悉,王爺你看易青長的像不像那日刺殺戰英帝的女刺客?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嘛,現在他這張俊臉被身後的紅披風一映可不就和那刺客有些相像嘛。”
罄冉一驚,忙蹙眉一臉憤然道:“我堂堂男兒,你怎可拿我比做女子!”
她只覺燕奚痕銳利的目光也盯了過來,心中堅信自己那日的易容術,料他們也只是覺得臉型像,便兀自鎮定,回望向燕奚痕:“王爺不會也覺得易青長相若女子吧?”
燕奚痕卻是不語,眸中若有所思,半響卻悶悶道:“你若是女子,倒是個奇女子了。”
“就是就是,哪有女子像你這般入軍營,還敢搶咱王爺的馬,唱那般豪情的歌。若是女子,男兒還有活路嘛。不過,那日在大殿上刺殺戰英帝的女子倒卻爲奇女子,若不是王爺用盤扣將那枚飛鏢擊偏,那戰英帝可就當場斃命了。”
罄冉猛然聽他這般說,禁不住面色一變,“啊”地輕叫一聲。燕奚痕銳利的目光便再次凝滯在了她的面上,蘇亮也是詫異。
“怎麼了?”
“屬下只是沒想到竟有武功這麼厲害的女子,一時驚異而已。”
“是啊,是啊,那女子的功夫絕對不低於王爺,易青啊,你是沒有看到。那女子不光武功厲害,那容貌更是一頂一的,我蘇亮也算見過世面的男兒,可那般女子生平卻是頭一次……”
蘇亮滿臉興奮,說着竟是上前拉住罄冉的手臂,目光炯炯口若懸河。燕奚痕卻是突然上前從兩人中間穿過,直直走向內帳,也恰好令蘇亮不得不鬆開手臂讓道。
眼見他高大的身影從兩人之間穿過,蘇亮回頭只覺今日王爺着實奇怪,剛剛被太陽曬得一臉通紅也不言語,現在分明這麼多空地不走,偏要走他們中間。
他正欲拉了罄冉繼續說那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卻是燕奚痕沉聲道。
“今日有一批新兵器要運來,該是快到了,蘇亮你去營外迎迎。”
蘇亮一愣,兀自衝罄冉意猶未盡地撇撇嘴,這才一步三晃地出了營帳。
翌日,天光未亮,罄冉便跟着燕奚痕出了軍營,一路向高松嶺而去。
這次出行乃是爲了勘探高松嶺一路的地形,兩人自是不易身着軍衣。燕奚痕一襲墨紫長袍,烏髮輕束,端坐馬上,動作舒展從容,面上少了幾分身在軍營的肅穆,倒是多了幾分清朗俊逸。
罄冉則是一套黑色勁裝,做侍衛打扮,勁裝裹身,更是顯得身材高挑,精神奕奕。只是所不明白的是,這身衣服分明就是燕奚痕選的,早晨他卻盯着她的上身望了半響,倒似她穿成這般有什麼奇怪似的。
經過幾日的相處,再加上燕奚痕對罄冉多有關照,罄冉不免和他也漸漸熟絡了起來。如今出了軍營她只覺滿身輕鬆,再加上山風清爽,燕奚痕又讓她稱呼他少爺,頓時便覺身份上也親切了不少。
兩人也不再像在軍營中那般疏離。罄冉和燕奚痕一路談笑,倒是相處的十分融洽,罄冉這才發現燕奚痕學識竟非常豐富,談起詩詞來還真似個書生,溫文儒雅。
而燕奚痕見罄冉面上神情由軍營中的刻板嚴肅清冷轉爲生動,有時甚至會露出些略顯女兒態的俏皮愉悅,不免看向她的目光中更加篤定了起來。心情也自是在這種篤定中越發暢快,每每朗笑,倒是顯得親和了許多。
由於兩國戰旌兩國交戰,前往高松嶺的一路上基本都沒遇到什麼人,一路西行,兩人只在幾處哨所看到了戰國哨兵。這日夕陽西下,兩人在一處山谷停了下來,燕奚痕指着前方的高谷,告訴罄冉那處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高松嶺。
這一路燕奚痕給她講了這附近的地形,及旌國的戰略防署,由於這處多山,戰國若是舉兵來侵只能走高松嶺一線,這也是他們此來的緣由。
罄冉十一年住在雲蕩山,雖是不多出山,可對這附近的地形還是有所瞭解的。在軍營聽到要來高松嶺便知道所爲何事,可卻不想燕奚痕竟會將這種機密要事告知自己。知道他已信任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感動。
月光如水,罄冉跟着燕奚痕沿山谷翻過一處山澗,只聽耳邊傳來叮咚之聲,正覺奇怪,兩人轉過一處石壁,一股清泉陡然突突而出,泉水白騰騰一片,熱氣盈盈,竟是一處溫泉。
“易青,你進軍營還沒有好好沐浴過吧,這可是本王精心爲你安排的驚喜,怎樣?高興吧?”燕奚痕微微低沉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罄冉一驚,回過神來向他望去,卻見他目光在氤氳的水汽下顯得越發幽深,漣漪波光似在其間滑動,帶着深深的笑意和探究望着自己。
罄冉心一緊,忙扯出一個笑來:“王爺如此體貼下屬,易青感激不盡。”
驚喜?驚嚇還差不多,天知道她此刻心中正充斥着怎樣的驚恐。頓時這幾日來燕奚痕的反常在腦中清晰了起來,這人分明就是懷疑到自己的女子身份了。
枉費她一直將他看成是沉穩內斂、心思坦蕩、溫和無害之人,其實根本就不是。這人分明比鳳瑛、藺琦墨之輩更加陰險。
那兩人一個笑面狐狸,尚能壞的讓人察覺。一個乾脆懶得遮掩,壞得徹底。
而眼前人,狡詐隱在溫和中,竟讓人不知不覺還以爲他是什麼坦蕩君子。天知道半夜三更將她帶到這處來有什麼企圖!還君子?分明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說不定還是大色狼。
罄冉正兀自詆譭着燕奚痕,想着對付此人的辦法。
燕奚痕卻已是饒有興趣地依着大石盯着她看,眼見她清雋的面容因爲水汽蒸騰而顯得清透水潤,面上更是隱含怒氣,他只覺心中一陣喜悅。
那感覺讓心頭一陣酥酥癢癢,陌生卻甜蜜,他眼見罄冉目光沉沉似在思慮着什麼,忙起身笑道。
“我去撿些乾柴來,一會我們好好烤烤衣服。”
他那後一句話刻意放低聲音湊近罄冉,罄冉只覺他灼熱的氣息便吹拂在臉頰,頓時便一陣尷尬,微紅了雙頰。
而燕奚痕已是邁着輕鬆的步子向一旁樹林中走去,風中隱約竟還傳來他歡愉的歌聲。
罄冉恨恨回頭,瞪向他消失的方向,一陣頭疼。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