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揉碎在山野間,磬冉拉着燕奚敏一路飛奔穿過灌木叢,鑽入險峻的溪谷密林。周身林木灌生,亂石遍野,休說馳馬,縱是徒步行路也要排荊斬棘。
林中靜寂,唯有鳥鳴蟲鳴,唱訴幽幽,耳聽身後沒有傳來追趕聲,磬冉停下腳步。“公主休息下吧,料想麟國人不會追求來了。”
燕奚敏卻沒有動作,盯着扣在腕間的手,心突突微跳。磬冉順着她的目光望着過去,這才驚覺自己竟一直拉着她的手。見燕奚敏面有尷尬,磬冉忙鬆開手,笑道。
“剛纔情況緊急,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將手縮回衣袖,靜默一刻,忽而一笑:“易將軍的手長的真好看,若不是掌上的劍繭,我都要以爲是雙女子的手了。”
磬冉一驚,忙一整面容,冷聲道:“易青七尺男兒,公主且莫開這等玩笑。”
燕奚敏吐吐舌頭,在一旁大石上坐下,一面捶着雙腿,笑道:“易將軍莫要氣惱,我常常女扮男裝出宮遊玩,剛剛只是想起這事,隨口說說,並沒有羞辱將軍的意思。何況,將軍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豈會看低了將軍?”
磬冉見她笑容真摯,少女天真,心中喜歡,便也落座在大石旁,輕笑道:“公主也別一口一個將軍了,叫我易青便是。我可不是什麼將軍,毫無寸功,只是王野信任我,命我督導陣法,兄弟們高看,這般稱呼罷了。”
燕奚敏目光怔怔看想身旁仰望星空,滿面俊朗的少女,眼前又閃現她那日在二哥營帳看到的情景。那日,二哥分明就是要親這易青,卻被她撞到。她雖是公主,卻也不是養在深宮,不知世事的。
她知道,軍營中頗有男風,但是她的二哥秉性剛純,那種事情是萬不會沾染的。所以,定然是易青蠱惑了二哥!
這些時日,她身在軍營更是見二哥對易青多有照顧,她多次想找個機會警告下易青,可二哥竟將她看的死死。
今日她又被易青所救,雖是和他只接觸了片刻,但是怎麼也感受不到他身上有猥縮氣息。相反,他不光相貌出衆,神志卓羣,連氣質也溫朗如玉,整個人俊逸如皎月繁星。難道,那日當真如二哥所言是她誤會了?果真是易青中進了沙子,二哥幫他吹吹?
“公主?”
燕奚敏猛然回神,眼珠一轉,呵呵一笑:“那我叫你易哥哥吧。易哥哥,你家裡可還有親人?”
磬冉見她說叫就叫,連給人推辭的機會都不,嘆息一聲,搖頭道:“易青孤身一人。”
燕奚敏微微蹙眉:“你家人呢?易哥哥武功高強,儀表不凡,定然早定下親事了吧?”
磬冉心道這公主果真特別,小姑娘家家的問男子這種問題一點也不害羞。想到燕奚痕談及妹妹的寵溺語氣,再想想自己孑然一身的處境,心中黯然,起身道。
“公主,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後面有麟國兵,情況不明,原路是不能折回了。從這裡翻過山嶺向東北行數裡能到耀旌兩國邊城姚京,我們不知先轉道耀國,再取道山嶺回鎮西軍營。只是前路陡峻,甚爲難行,公主可能要受些苦頭。”
燕奚敏微微一愣,不明自己到底哪裡說錯了話,撇撇嘴越發用力地捶着雙腿:“本公主有些累了,不如易青你揹我吧。”
磬冉一愣,望向燕奚敏雙腿。她衣衫多出都被荊棘劃破,有些地方甚至有血絲滲出,面色也有些蒼白。想到燕奚敏貴爲公主,受這般苦竟也不哭不鬧,磬冉心一軟,便淡聲道:“好,公主等等。我讓雪琅捎信給王爺,省得他擔憂。”
磬冉說着撩開衣襬,扯下一截白色裡衣,抽出腰肌刀刃,寒光一閃,藉着皎月匆匆在不上寫了幾行字。轉身去喚臥在草叢間正兀自打着呼嚕的雪琅。
雪琅耳朵一抖,踱至磬冉身前。磬冉將白布湊至它面前,輕拍它腦袋。
“雪狼怪,把這個帶回去給王爺,等我回去給你燒香噴噴的野雞吃。”
雪琅卻不接那白布,反而輕舔着磬冉右手低落的血跡,發出輕聲嗚咽。磬冉一笑,蹲在它身前,摟過它用手指梳理它的皮毛。
“雪琅心疼我了?這點傷不疼,雪琅聽話,把這個交給王爺。”
雪琅蹭了兩下磬冉手背,終是刁過那白布,向山谷中奔去。奔了一段似乎覺得主人沒有跟上,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向磬冉。
磬冉心中感動,笑着擺手:“小心些,別讓壞人抓到,快去吧。”
雪琅這才轉身飛奔而去,沒一會便消失在了山谷間。燕奚敏瞪大眼睛,遙望它消失,轉身嘖嘖道。
“它居然能聽懂你說話,真神奇!聽說這隻狼以前是狄颯的,它竟然背叛主人跟了你,你是怎麼馴服它的?”
磬冉笑着搖頭,俯身在大石前:“動物和人一樣都有感情,我對它好,它自是有感,狄颯雖是飼養它,但未必有我懂它。公主快上來吧,雖說麟國人沒有追來,但這裡也不宜久留。”
燕奚敏怔怔望着身前清俊的背影,只覺面前男子背脊清瘦,甚至有些柔美,但是卻給人輕鬆修竹般堅韌的感覺。一時竟微有徵然,面容一紅,站起身來。
“你也太小看本公主了,我纔不用你背。這山路還難不倒本公主!”
燕奚敏話語未落,人已邁步而去,磬冉一陣茫然,搖頭快步跟上。
兩人一路翻山越嶺,總算是在翌日正午到了姚京城,城門雖有多有盤查,但耀國不曾參戰,入城卻也不難。
磬冉見燕奚敏衣服多出破損,找了家商鋪,兩人一番收拾,出來時已儼然變成了兩個翩翩俊公子。
燕奚敏果然是常常女扮男裝的,一言一行有模有樣,倒真有幾分佳公子風流姿態。
姚京城雖是耀國國土,但北臨旌國,西依戰國,西南更是和燕國賀州隔山相望。歷來便是交通要道,耀國又多年奉行和平邦交態度,使得此時雖周邊混戰,姚京城卻幾乎未受到影響,一片繁榮。
燕奚敏興致極高,自如了城便歡呼雀躍不斷,什麼都稀奇,嘰嘰喳喳拉着磬冉看看這兒,望望那兒。磬冉雖是無奈,但自入軍營,便不曾這般輕鬆過,倒也隨了她鬧,不覺厭煩。
逛了一會,只覺飢腸轆轆,正欲找地方用膳,卻是燕奚敏拉着她向一條甚爲熱鬧的大街疾走。待磬冉看清街上景緻,蹙起了眉頭。
燕奚敏卻是一臉興奮,望着一座座張燈結綵的紅樓雙眼放光,高呼一聲便向街中奔去。
“易青,我們就在這裡用膳。”
磬冉尚不及阻止,燕奚敏已大步而去,轉眼便被一羣鶯鶯燕燕團團圍住,涌着進了一家名曰“彩雲樓”的青樓。
磬冉嘆息一聲,只得跟着邁步,眼見幾個穿紅戴綠的姑娘扭着纖腰過來,忙清冷揚聲:“本公子自己會走。”
待磬冉進入紅樓,燕奚敏已被簇擁着向二樓而去,她轉身磬冉揚手:“易大哥,這裡。”
磬冉蹙眉跟上,兩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落座。燕奚敏望着一臉清淡,顯是興致缺缺的磬冉,眼珠一轉笑道。
“易大哥,我聽說你甚能飲酒,這樓中可是美女美酒具有,怎麼我看易大哥不高興呢。”
磬冉瞪她一眼,轉眸看向老鴇:“將好吃的看着弄些,要快。”
老鴇乾笑一聲:“公子是第一次來吧,咱這可不是酒樓。公子可是瞧不上我這彩雲樓的姑娘?”
磬冉尚未開口,卻是燕奚敏哈哈一笑,拍手道:“把你們這兒最會唱曲兒的姑娘給爺找來。唱的好,爺自然重重有賞。我這大哥頭回來,可不能讓他掃興。好吃的也儘管上,再來一壺好酒。快去快去。”
完全的嫖客口吻,顯然不是第一次出入這種地方,磬冉瞠目結舌。
“好嘞,咱這裡的妙珠姑娘最會唱曲兒了,保管不讓小公子失望。我這就喚姑娘來,兩位稍後。”
磬冉見老鴇扭身而去,瞪向燕奚敏:“我可沒那麼多銀子,一會兒把你壓在這裡。”
燕奚敏卻眨眼一笑:“我這不都是爲易哥哥好嘛,軍營好辛苦,易哥哥可別憋壞了。”
磬冉一口茶沒喝進去,差點盡數噴出,劇烈咳嗽着盯向燕奚敏。
燕奚敏面頰微紅,忙錯開目光望向窗外。磬冉見她害羞便不再多言,搖頭品茶。
燕奚敏餘光掃向磬冉,面有疑惑。難道這易青真好男風?怎麼對滿樓鶯燕毫無興趣?
卻在此時,一陣騷亂自樓下傳來。
“樓中的都聽着,這彩雲樓今兒被我們公子包下了,都速速離開。”
洪亮的男聲響起,竟生生將喧囂的青樓震的一靜,片刻默然,樓中頓時就炸了鍋。
“媽的!你誰啊,來這裡囂張!”
“嘿,你算哪根蔥,來爺爺頭上撒野。”
……
耳聽樓下嫖客你一言我一語吵吵着,磬冉回頭去看,但見一個身子筆挺的男子從懷中抽出一打銀票神態桀驁甩給老鴇。
老鴇立馬眉開眼笑,扭腰湊上:“哎呀,好說好說,不知你家公子何時到?”
那男子一揮廣袖,向門口走去:“我家公子馬上便道,你速速清理閒雜之人。”
似是迴應他的話,帶着幾分慵懶的男聲自樓外傳來。
“不是讓你趕人嗎,怎麼還這麼多臭男人,掃興。”
磬冉聽那聲音有些耳熟,蹙眉暗罵。逛妓院逛到如此程度,不知是哪家的敗家子,怕是老子能被活活氣死。禁不住扭頭去看,正見一襲金燦燦的袍角悠悠然蕩入門檻。
打眼一望,磬冉險些沒有笑出聲來,只覺陷入了金色風暴,亮晃晃差點沒刺花她的眼。
但見那人身着金色緞面長袍,大紅的元寶圖案鑲着金絲晃動其上。翡翠寬蟒帶跨在腰際,上面花花綠綠鑲嵌了一圈寶石,蟒帶下竟生生掛了三個錢袋,數條玉佩。
再看那垂在身側的手,琅琅滿目的扳指帶了一手,那人竟還擡手不停擺弄着。磬冉莫名想起那年聖誕節惡俗老總裝扮的掛滿金條的聖誕樹,眼前人簡直就是那聖誕樹的翻版。
這般打扮,真真奇才!人愛顯擺是可以原諒的,但是竟有人走火入魔到這種程度,她算是長了見識了。磬冉目光上移,正欲好好瞻仰下這位老兄的盛容,可單一眼,卻愣在當場。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