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起來吧,擡起頭讓本宮看看。此處離雁城遙遠,本宮已經許久不曾見到家鄉的人了。”
就在此時月妃清雅的聲音響起,聽上去竟極爲年輕。她的聲音舒緩而清脆,如同清泉滑過心間,罄冉心頭的焦躁和緊張竟稍稍壓下了些。
她不會雁城話,這事四郎是最清楚不過的,可這兩日他也從沒想着要教她說幾句雁城話。所以,儘管四郎從沒告訴她月妃娘娘和他的關係,但罄冉卻肯定這月妃娘娘定是他在這宮中的內應。
罄冉深吸一口氣慢慢擡頭,用餘光去望那月妃,緋衣宮裝,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面若春花,美若天仙。可罄冉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她只留意月妃的神情,見她果然在看到四郎的那一刻,微挑的鳳眸有一刻的大睜,櫻脣也微微張口,隨即劃成一個淺笑。罄冉心神微鬆,緊握的手也伸展開來。
“愛妃,這雁城人個個長得這般水靈嗎?愛妃容貌無雙,隨便找來的兩個孩子也這般粉雕玉琢。”
戰英帝威嚴的聲音響起,感覺他的目光停留在面上,罄冉裝作害怕微微一抖,低下了頭。心中默唸着冷靜,不要衝動。
四郎亦不曾想剛入宮便碰到了戰英帝,擔憂罄冉一時壓制不住仇恨,一直用餘光留意着她,見她並無異常這才放心,低頭望着腳尖,也不再擡頭。
“是啊,臣妾也覺得這兩個孩子長的好呢,看到他們臣妾就能想到雁城碧藍的天。不是臣妾自誇,雁城鍾靈毓秀孕育這般孩童也不甚稀奇。”
“哈哈,愛妃這麼說朕還真想去雁城看看,你們兩人快陪娘娘說說家鄉話,朕也聽聽鮮。”
四郎撇了眼罄冉,趕忙開口說了句什麼,末了還跪地磕了個頭。月妃笑聲傳來,對四郎連連點頭笑語,戰英帝卻挑眉不解,看向罄冉。
罄冉感受到皇帝威嚴的目光,心知她不開口定然被疑。想來這屋中並沒有能聽懂雁城話的人,不然宮中也不必大費周折從宮外找人,已經確定月妃是自己人,再加上四郎也不見緊張,一直沒有反應,罄冉底氣十足開口。
英語加日語加粵語,語速極快亂七八糟得說了一長串,末了她也一本正經地磕了一個頭,低頭間分明看到一旁四郎雙肩不停抖動。
屋中一時靜寂無聲,就在罄冉以爲自己闖了禍的時候,月妃笑聲響起,回了幾句話。
“愛妃,你們這說的什麼,朕一句也沒聽懂,只是這小宮女朕怎麼看着有幾分眼熟。”戰英帝拍着月妃手臂,目光緊盯罄冉若有所思。
四郎一驚,微微擡頭望了眼月妃。月妃忙笑道:“那可真是她的福氣了,陛下都不看臣妾了呢。”
“哈哈,朕的月妃莫不是吃味了?”
“陛下這鮮也聽了,還是讓他們先退下去吧,臣妾可不想錯失和陛下獨處的時間。”
“哈哈,好好,今日難得愛妃這般高興,都退下領賞吧。”
罄冉鬆了一口氣,起身躬身而出。一行人剛出了月洞門,四郎便閃身湊了上來,嘻嘻一笑。
“我倒不知青妹還會說雁城話。”
罄冉見前面的宮女太監只低頭行路,這才瞪向四郎狠聲道:“我倒不想連月妃都是四郎的人,四郎來頭不小啊。”
四郎聽罄冉這般嘲諷,笑容微滯,隨即苦笑一下輕聲道:“四郎只是個孤兒,青妹要指望四郎有什麼大來頭怕是要失望了。”
罄冉聽他語氣低落竟不似尋常嬉笑不恭的模樣,她微微一怔,四郎已是快步跟上了前面太監,小小的身影在寬大的宮服下略顯寥落,竟讓罄冉一瞬間莫名心疼。
夜幕降臨,月妃打發走了侍女,一個人靜坐在屋中出神。
雕刻着並蒂蓮的紅木花架上新插的蓮籘花在昏暗的房間裡吐露着清新芬芳。
她望着更漏,微微蹙眉,心中焦躁夾雜着歡喜令她坐立難安。眼見過了子時,夜色越發迷濛,她心頭微亂,暗念,死小子,怎麼還不來……
突然輕輕的叩擊聲響起,月妃嬌美的面上展開一抹明媚的笑,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手按在門把上微微顫抖着。只覺自己像是失去了打開門的勇氣,一時間心頭酸甜悲喜交錯不辨,半響才長吸一口氣輕輕打開了門。
一個身影閃入,尚未看清已經撲入懷中緊緊抱住了她,月妃眼眶一熱,回抱着懷中長大許多的小子,一行清淚滑落,低低喚道。
“小四……”
四郎微微擡頭,隱去微熱的眼眶,嬉笑喚道:“二姐,小四可算找到你了。”
月妃望着眼前幾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龐,又是一陣落淚,側頭避過四郎歡喜的目光,拉着他的手向裡屋走。
“死小子,還是這麼調皮。這皇宮是你玩鬧的地方嗎?既然知道我在這裡,總是有辦法通訊息的,何必冒險進來。萬一有個……我怎麼向爹孃交代。”
聽着姐姐絮絮叨叨的關切,四郎心頭歡喜,笑着挽上月妃的手臂。
“又聽到二姐罵我死小子了,真好。”
月妃笑着回頭輕點四郎眉心,拉他在牀前坐下,上下打量着他。她的小弟弟長大了,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她嘆息一聲,只覺這片刻功夫卻似過了許久,眼前舊事浮浮沉沉,半響才壓制住心頭的紛亂輕聲道。
“跟二姐說說,你這三年來過的可好?”
四郎輕輕一笑,撫上月妃的手:“我很好,二姐看我長得不是白白胖胖嘛。只是叔父一向嚴厲,去年便得知了二姐消息,他卻不讓我來找你。”
月妃微微擰眉:“你這趟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四郎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是叔父讓我來戰國辦事。二姐,你跟我走吧,皇宮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是你呆的,要報仇總是有法子的。二姐,你只等我長大,一定取下燕帝的腦袋祭奠爹孃在天之靈。你答應我,跟我出宮,別在這裡了。”
不想自己年幼的弟弟竟會說這樣的話,月妃一陣恍惚,似乎又看到了小時候的他調皮將孃親氣哭的樣子。曾幾何時,幼弟也長大了,這般懂事了……
她眸中含淚,半響才微顫道:“你不必擔憂姐姐,只跟着叔父好好學功夫,將來沙場立威,做和爹爹一樣的英雄,爲我們藺家光耀門楣,爹孃還有大姐、三弟定會高興的。報仇的事,你就別想了。仇恨太沉重,不該是你想的事,二姐自有主張。”
四郎眼眸一紅,猛然站起,怒聲道:“二姐,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有二姐一個親人了,我是藺家唯一的男子,該我來護着二姐,不是二姐護着我。二姐要報仇,小四來!小四不要二姐呆在這種地方,每天對着不喜的人強顏歡笑。”
月妃悲喜交集地拉過四郎:“死小子真長大了,只是這事你得聽姐姐的。自打你廉哥哥死後,二姐就沒有喜歡的人了,對那戰英帝無所謂什麼不喜歡。二姐只將他視爲一把利刃,一把能爲我報仇雪恨的利刃。二姐定要讓他發兵攻打燕國不可,燕帝的頭顱二姐必取。小四,你聽姐姐的,好好跟着叔父學功夫,你還小,別整日想着報仇,那樣便沒有快樂了。二姐在這裡很好,戰英帝對二姐也不錯……”
“二姐,報仇真的那麼重要嗎?讓你將一切都割捨。小四今年快九歲了,不小了,很多道理我懂。雁城破,瀝王自縊,爹爹率領雁城守軍抵死相抗,成就了忠名。我有時候覺得不該怨恨那燕帝,大勢所趨,戰爭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啊,我不明白……”
“小四,你住口!燕帝殺我藺氏一族,這仇不共戴天,你休要胡言亂語。早早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丟掉,二姐不讓你報仇,可你說這些話怎麼對得起爹孃!你再這般說就休要再叫我姐姐!”月妃揚聲激言呵斥。
四郎微微低頭,跪在她面前將頭放在她的膝間:“二姐,我不會把報仇的事都壓在你身上。小四定好好學武藝兵法,將來揮兵掃平燕國,取燕帝首級。只是小四做這些不是爲了爹孃在天之靈,只爲姐姐,如果小四這麼做能讓二姐高興,小四怎樣都行。”
月妃淚水再次滑下,微哽半刻撫摸着他的頭笑道:“姐姐只要小四好好長大便高興了。咱們不說這些了,沒來得惹人難受。我們姐弟三年不見,跟姐姐說說你的事。對了,今日那小丫頭是誰?”
“她是雲藝的小女兒。”
“雲藝的女兒?”月妃微怔,半響又是一笑。
“倒是個機靈的丫頭,聰明勁不比小四少呢。”
“姐姐喜歡她?”四郎擡頭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輝。
月妃一笑,輕點頭:“看來這丫頭倒是甚得小四喜愛。”
“二姐,小四是挺喜歡那丫頭的,我跟你說,第一次見那丫頭她竟然搶了爹爹送我的小毛驢,簡直可惡……”
光影微晃,四郎低低給姐姐講述着,話語輕快,不時還加以動作,手舞足蹈,惹得月妃笑容不斷。
屋外月影婆娑,樹影斑駁間清輝下散下縱橫交錯的陰影,微風過樹葉沙沙作響,如同屋中低訴思念的姐弟,唱訴着夜的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