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正面交鋒
唐卓然老爺子年近七十,乃是騰雲三朝元老,從十九歲爲官到如今近五十年都在朝堂上日日憂心,官至文淵閣大學士。
從三年前開始,唐老爺子自感精神不濟,且一生朝廷傾軋早已是心灰意冷,開始萌生退意。退意倒是好生,奈何唐老爺子身後無宗族可依,倒是有許多弟子可靠,他老人家卻是再不想觸碰陰謀計策之事。
偶然的機會,唐老爺子聽寧北川說起邊境風光民風樸實、宵小難見,不由心生嚮往,去年同攝政王說好卸任一事後便主動聯繫了寧北川要來西北養老,請寧北川代爲尋找一戶人口簡單的殷實人家,願以夫子身份入府供奉。
巧的是,這事情提及的時候正是風獨幽提親,寧北川有心訓練他這個鮮少和人接觸的義子,大筆一揮,給老爺子找主家的事情就落到了風獨幽的身上。風獨幽自然是不耐煩給自己上一道枷鎖,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他直接便想到了雲英以前就常常提及的喬遠根。近來,辛離幾個的報告顯示,喬遠根以十歲幼童之姿考取了童生。風獨幽拿了寧北川小印取了喬遠根的卷子看了後直接讓人給唐老爺子送去。
唐老爺子看了遠根的卷子,又得知他年紀不大尚是垂髻小兒,就動了那份愛才之心;隨即就答應了風獨幽的請託,春暖後老夫妻倆只帶了一個長隨嬤嬤從京城出發,一路九彎十八拐的終是平安到了李家村。
豈料,李家村倒是好找好進,這兒的刁婦簡直是不可理喻。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朝堂上能舌戰羣臣的文淵閣大學士對着七嘴八舌的村婦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唐老太太出身高貴,更不可能和一羣村婦見識,等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能夠達成年輕時的願望隱居鄉野,卻是沒料到鄉野會有如此遭遇。
饒是夫妻倆唯一帶着的王嬤嬤管得一手好庶務,也是沒法子在無理取鬧的李氏和小李氏面前爭得半分體面。一聲“放肆”出口。又是招來了不少的嗤笑。
“先生和師孃竟已是到了村口,小女迎接來遲還請恕罪。”雲英就是在衆人嗤笑聲中穩穩地插/進去了這麼一句歡迎詞,隨着她的話音落下,曼兒也是上前擋在了李氏和小李氏的面前。狀似天真的問道:“奶奶、大伯孃、二伯孃,你們不是說了分家之後和我們再無干系嗎?爲什麼你們要趕七哥的先生離開,是不是你們不想要七哥也考秀才?”
小姑娘問題雖然簡練,但卻是向唐老太爺夫婦傳遞着數個訊息:一,喬家並非一家,自己夫妻兩個要去的“喬家”和這幾個無理粗婦是親祖孫不假,但這村婦卻是不能給孩子做主的。二,這兩個喬家不但不是一家,聽起來還有不少齷齪,爲人長輩的竟然阻攔孫子成才。其心昭昭令人不齒。
唐卓然老爺子一下子就想了許多,最終只能在心裡長嘆一聲:這世道昭昭,怕是不管走到哪都免不了要看世道傾軋、品各種算計,這一趟,究竟是去還是不去呢?
雲英的心思幾乎全在唐老爺子身上。他一皺眉頭,雲英心裡就跟着咯噔了一聲,身子更是重重壓了下去:“小女喬雲英,承蒙老先生不棄願意前來李家村爲舍弟授課,銘感五內。現下日頭漸起,恐老先生和夫人有所閃失,不若先同舍妹回家見過舍弟用過便飯再謀其他。此處誤會。小女定當妥善處置。”
雲英這也是沒了法子,有李氏三個攪屎棍在這,再豁達的人都會氣出一身病來。風獨幽既然那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介紹來了先生,這先生指定不是庸人。還是先弄回家再說。
姐妹倆出聲之前雲英就分好的工,她留下來善後,曼兒則要帶着老先生去下游的家裡。以期上進聰慧的遠根和穩重大氣的胡三能夠好好發揮長才,讓這兩位看上去就很有“風範”的老爺子和老太太能夠順利留在家中。
雲英難得地強硬表現的確是在唐老爺子夫妻面前刷新了一部分的好感度,這姑娘長得正氣,一雙眼睛清明透亮,絕不是什麼溜奸耍滑之人;那邊小姑娘年紀雖小。長得就像觀音座下的童女似的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這樣的組合讓感情甚篤子嗣不旺的唐家夫婦也起了憐憫之心,順着雲英的臺階,喚了猶在那兒和李氏對峙的王嬤嬤,跟着曼兒往下游小道走去。
雲英讓三人走過之後一個踏步擋在了小道當中,擋住了李銀鳳審視的目光,斂身行了一禮道:“今日還真多謝奶奶和兩位伯孃幫遠根在此迎接先生了,改日雲英再上門道謝。”雲英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瞧李銀鳳一眼。
十七歲的李銀鳳屬於長相矮胖型,雲英卻是高挑型,今日年滿十四的她竟是比十六歲的李銀鳳差不多高出了一個頭,她就算是正眼看李銀鳳都能給李銀鳳帶來藐視的錯覺,李銀鳳被她的忽視給氣着了,當即想都沒想就開口諷道:“先生?本小姐倒是覺着你是請了位‘先死’進門,這沒銀子就沒銀子,鄉里鄉親的要是你求到本小姐面前,本小姐少不得能施捨你你個銀錢請個稱頭的先生。”
“哎喲,李小姐這話可真是折煞我們家苕花了。也就李小姐心善,早知道我們家遠福和遠貴出門的時候就該找李小姐週轉一二,也免得孩子們囊中羞澀,得了功名也沒錢財打賞下人。”羅氏聽到這話眼前就是一亮,李銀鳳自打成了關家婦,鮮少如此和人親近,她巴不得找着話能夠湊上去得點好處。
李氏和小李氏倒是因着喬遠慧的事情對李銀鳳有些疙瘩,婆媳兩個有志一同將炮轟目標對準雲英,“你爹留了多少銀錢?不拿出來供養奶奶給遠根一個小孩子請什麼先生?那麼老的人了誰知道念過幾本書?還帶着兩個拖油瓶,就算是死了拿破席子埋不也要花些銀錢麼?當真是沒個當家的人,身邊有幾兩銀子就胡亂花用,還不快把銀子交給我,我這就去把那老頭子給趕走,被人騙了還傻呵呵數銀子出去。”
李氏自然不笨,剛纔那老先生年紀雖大,看上去氣勢卻不比過世的公公喬百勝弱,甚至更強;老夫婦倆雖然穿着上面不甚出彩,但那下人身上都戴着首飾,這樣的人家要說幾百錢就請動誰都不會信吧?怕是喬木頭並未把事情做得太絕,還給兒子留着銀兩呢。
雲英暗道一聲無恥,面上卻是故作爲難猶豫道:“奶奶有所不知,給遠根請先生的事情並非我們姐弟的主意,也並未要我們姐弟三個掏一文錢。”
“哪有這樣的好事?你遠貴哥和遠福哥考了童生後也不見咱們家請先生,還不是照常去鎮上進學!我之前曾經找人問過,請個先生到家裡起碼得這個數!”羅氏就是標準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只要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止不住滿眼星,什麼教訓都被丟到了一邊。伸出了一隻手,眼睛瞪得老大:“五十兩銀子一年。”
“有那麼貴嗎?”雲英迷惘地將目光在衆三姑六婆間轉了一圈,沒發現村長夫人和楊氏的蹤跡,也難怪之前沒個人出來打圓場。
“你難道不知道?你們家是誰當的?該不會是那個蠻子吧?”李氏一想到大把大把的銀子沒從她手中過過就送給了別人,恨不得上前把雲英給打醒:這死丫頭也太好哄騙了吧。
“不是啊,家裡是遠根主外我主內。但我們這樣的人家哪有什麼內外、大小之分,況且現在都還欠着三嬸婆建房的銀兩,要等今年秋收後纔會有餘錢還債。”雲英故意東拉西扯,就是不提請先生的事情。
李氏不得不腹誹着雲英滑溜,直白地又問了一遍:“那你說這束脩銀子你給那老頭子多少?”
雲英微微扭了扭身子,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表情來:“這個孫女是不知道的,都是……他幫着操持的。”
“誰幫着操持的?你倒是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啊。”李銀鳳越聽越是狐疑。關平臨走時可是帶了不少的銀錢,要是悄悄給雲英留着一些也不是沒可能。現下看她吞吞吐吐的更行詭異了,念及關平偶爾一次的漏嘴,李銀鳳恨不得掐着雲英的脖子讓她承認這些銀子就是關平偷着救濟她的。要真是這樣,李銀鳳可就要出手了。
“是……,是雲英夫家的人請來的先生。月錢這些都是他們都已經付給了整整一年的。”終於,雲英“滿面通紅”說出了內情。
在場的三姑六婆們頓時就沸騰了,剛纔羅氏才說請個先生的束脩多少,人云英的婆家人都想到前裡去了,這讓很多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內傷不已。
雲英如此嬌羞的模樣更是惹得李銀鳳心痛。和關平婚事從無到有,她都沒感覺到被人捧着的滋味,得到之後方知一切都是虛的,氣怒之下難免就開始口不擇言:“哼,被個年紀都那麼大的啞巴花匠忽悠成這副模樣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