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忍不住停下步子,望着玉蘭樹上的那些花兒稱讚:“……竟不知這些玉蘭樹都長這般高了,開得委實好,又香又好看。”
走在前頭的李媽媽這纔回了頭,到底是露出了一絲微笑,眸中更是帶着幾許自豪之感:“可不是,這些玉蘭樹可栽種了好些年,纔有瞭如今這般光景,老夫人若是累了,便到院子裡來坐坐,心情總會變得好一些。”
又拿眼望了望正屋,想着裡頭等着的人,她只得恭敬道:“大姑娘,您還是先進屋去吧。”
蘇念語倒沒讓李媽媽爲難,只是噙着笑進了屋。
方一踏進,便看到了主座上皺着眉的祖母,劉姨娘站在她的身側,俯着身子在她耳邊正說着話:“……老夫人您別生氣,這事兒我也是有錯的,我若不是急着要找出害晴姐兒的幕後之人,也便不能讓那犯錯的丫鬟捱了那麼多的板子。大姑娘本只是過來看熱鬧的,大抵是還不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故以爲是我責罰得太過了,故才把人帶了走……”
蘇念語心中冷笑。
原本在來之前並沒想過要找什麼藉口,總歸服個軟,任性一回都不是什麼事,如今見劉姨娘如此爲她“着想”,她自是要配合她纔是。
本是欲開口請安,蘇老夫人一個眼風颳過來,便是一聲厲喝:“你給我跪下!”
一旁站着的劉姨娘忙給蘇老夫人順着氣,“老夫人您倒是要注意些身體,大姑娘年紀方小,有時候做事難免不周全些……”邊說邊拿眼覷她,眸中自有一番得意之色。
想來是十分樂見祖母與她這般不和睦的場景。
蘇念語卻是兩邊嘴角忽地往下一搭,緊接着眉頭打起了結,方纔還淡淡的神色一下子轉變爲愁容滿面,隱約中,雙眸裡似有淚光。
她小跑着上前兩步,淚眼朦朧地跪在了蘇老夫人的跟前:“……祖母。孫女知錯了,若不是方纔進屋之時聽到劉姨娘說了的那番話,孫女是真的不知道那雨蝶竟是想害了二妹妹的。若這般說來,雨蝶被打得沒了氣也是死有餘辜。我那時以爲是劉姨娘不分青紅皁白就把人給打得昏迷了幾次,着實氣不過,深以爲要以德服人才好,便在她暈了之後直接帶回我自己的院子……本還想着要過來跟祖母您說說這事呢,還好劉姨娘先過來了。”
這一番話下來。蘇念語說得順暢無比,劉姨娘卻是聽得臉色越發不好,掛在面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
怎麼也沒想到,方纔在自己院子裡囂張跋扈、一副找茬模樣的大姑娘,這一到了老夫人這裡,竟直接轉了性,承認起自己的錯誤來。
以大姑娘和老夫人總是相沖的性子,不應該是一見面就掐起架來嗎?
怎麼會這般發展了?
她本還怕大姑娘狡辯,還特意準備了兩個丫鬟婆子跟着她一同過來,如今。竟是派不上用場!
對了,方纔大姑娘說了什麼?說是在她進門之時聽到了她和老夫人說的那番言語之後才知道雨蝶是要害晴姐兒?
她一早就放出了消息的,這怎麼可能?大姑娘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
可是,她又不能在老夫人跟前挑出這點,方纔不過是在老夫人跟前做做樣子才說了那些話,竟不知道會被大姑娘碰巧聽了去;她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反駁,這和拆自己的臺有什麼兩樣的?
只能自己把一大灘的苦水往肚子裡吞。
劉姨娘悔啊,簡直就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卻只能忍着氣順着那似乎哭得很是起勁的少女乾巴巴道:“……原來大姑娘果真是誤會了的。”
蘇念語睜着眼睛,似一臉真誠看她:“劉姨娘可千萬別惱了我纔好,我着實是不知道會是這麼一回事的。再者。”拭了拭淚,才繼續道:“我那會去了你的觀翠樓,你大可告知我緣由的,卻是由着我把人帶走了。你纔來祖母這邊說了這事,我也是冤的。”
原本只是抿脣坐着聽她們說話的蘇老夫人這會兒才瞪了劉姨娘一眼。
劉姨娘心裡一驚,,忙解釋道:“大姑娘那會正在氣頭上,我本是想跟您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奈何您的注意力都在那捱打的丫鬟身上。根本就聽不進我說的。”
蘇念語一聽,便知道這不過是劉姨娘的推脫之意,道:“我雖然平日裡任性了些,卻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我想了一遭,確實是沒記起你有試圖跟我解釋這一說。”
一姨娘一嫡女在寧容院的正屋裡便要爭辯起來,蘇老夫人瞬間眉目冷了冷,沉聲打斷了二人:“你們當着我的面就敢自顧自理論起來,眼裡還有沒有我這老太婆?”
二人頓時噓了聲。
蘇老夫人抿了抿脣,面上還帶有慍色,她看了看劉姨娘,道:“府裡的事這兩年都是你在幫着處理,本以爲你做事應該是個順當的,卻不想也是個糊塗的。你也知道她年紀小,自然沒你想的周全,面上看到你把人打得沒了氣了,覺得你做得過分也屬正常,這都是你沒好好講明緣由引起的,真要說起來,這事兒你也要擔一半責任。”
劉姨娘面色晦暗,只得垂着頭低低應了聲是。
蘇老夫人又轉了頭,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少女,聲音沉沉道:“……你再過兩個月便要及笄了,如今還是個小孩子脾性,讓我怎麼說你好?劉姨娘做事自有她的主張,這次也是因事兒比較大,故纔會對那丫鬟下手重了些。你以後少摻合些!”
蘇念語也跟着答應了一聲。
又聽得蘇老夫人道:“你知錯的話,我便不多追究,回去之後,便快些把人給劉姨娘送過去,非要問出是誰在害晴姐兒不可。”
蘇念語這才輕輕道:“回祖母,那丫鬟因着傷勢過重,孫女才帶她回了院子,便斷氣了。”
蘇老夫人聽了,不免一驚,“什麼?人死了?”
又馬上反應過來。衝着劉姨娘怒道:“怪不得語姐兒要攔住你,把人都活活打死了,那肯定是受傷十分嚴重的。現在都這般了,你還想如何問出背後搗鬼的人到底是誰?”
劉姨娘即刻就擺出了一副悔恨的姿態。“……我那會是真的太生氣了,沒料到那丫鬟竟會潛伏在晴姐兒身邊害人,給氣糊塗了,下手不由重了些。”
蘇老夫人這下是真動了怒,狠睇着她。“虧你還是個掌家的,果真是個不經用的!”
劉姨娘低垂着頭,着實憋屈。
她壓根就沒打算放過雨桐的,本是想着有大姑娘這一攪合,老夫人的注意力就會都在大姑娘身上。祖孫二人原本就不和,雖近段日子關係有所緩和,可二人的性子都沒改半分,若是遇到分歧的,想要吵起來那還不容易?
到時候,丫鬟被打死一事反而顯得沒那麼重要。畢竟人死了,晴姐兒那邊的的危險暫時就解除了。有了雨桐這一出,她自會更加小心,定會把晴姐兒護得好好的。
就是沒想到大姑娘會如此乾脆認了錯,甚至還能在老夫人跟前掉淚,着實嚇了她一把。
以前只當她是聽話的,斷不會有站到她對立面的時候,卻不想,時至今日,很多事情都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若要論起來。大姑娘在宅內自是沒有她這般的人脈和經驗,偏偏,她陷害反間囂張計謀這幾樣都運行得得心應手,着實出乎了她的想象。
蘇老夫人還在訓着話。劉姨娘這會兒真的是被罵得狗血淋頭,偏偏她還得裝出一副受教自責懊悔的模樣,默默立在一旁不吭聲。
等老夫人罵得累了,轉個頭去喝水,劉姨娘這纔拿眼看了看前頭的少女。
也不知何時,跪在地上的大姑娘已經起了身。還坐在老夫人的另一側,低眉順眼地附和着老夫人,聲音輕輕的,很是好聽:“……祖母且消消氣,劉姨娘也是心太急,得知那雨桐對二妹妹不利,故才失了分寸。也是該怪我的,我如果去得早些,先一步把雨桐帶走,興許還來得及讓大夫救她一條命回來;若是如此,雨桐也便不會喪命,總歸人活着,就有可能問出些什麼來。”
說完之後,蘇念語還嘆了一聲,露出了十分惋惜的神色。
劉姨娘句句聽在耳裡,差點沒背過氣來,大姑娘這哪是在勸慰老夫人,分明是拐彎抹角在說,這次打死了丫鬟,全都是她的錯啊!而她自己就錯在沒有早點出現,把雨桐給救下來!
饒是劉姨娘如何淡定,也只能趕忙解釋:“……那雨桐倒是個嘴嚴的,我用了許多方法都沒能讓她開口。後面也是覺得如此下去不行,便放了消息出去,原本是想着到時候,那幕後之人聽到這般的消息,定會擔心雨桐若是受不了折磨鬆了口,她便會遣了人過來看看情況。不成想,那雨桐細皮嫩肉的,竟是沒能捱過來……”
劉姨娘一臉暗誨。
蘇老夫人卻不吃她這一套,她年紀雖大了,卻還精明得很。
她冷哼一聲:“她不開口,你便用別的方法,實在沒轍,便來稟於我,我還想不出些好辦法不成?再者,這也不是你把那丫鬟打死的藉口!果真是小家小戶出身的,只會用些下三濫的法子!”
蘇老夫人越說越生氣,止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蘇念語忙扶着她,幸災樂禍地看了看面色臭得可以的劉姨娘,又輕聲安慰:“祖母您身子骨不好,萬不可動怒。不過,孫女雖年紀方小,也知道祖母說得有道理,那丫鬟死了,想要調查到那始作俑者就難了。”
蘇老夫人好不容易順過氣來,見劉姨娘還立着便頭疼,她深皺着眉頭道:“晴姐兒嬌弱弱的女子,你作爲生母不疼,便我來疼!”
劉姨娘還想說話,蘇老夫人卻止了她,語氣不好道:“走,你給我走,看到你我就心肝兒疼!”
劉姨娘哪曾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般境地,不禁急了。
這大姑娘被她逃過一劫也就罷了,怎麼她就惹了老夫人生氣了?若是沒安撫好老夫人,她哪裡能安心?
便焦急地跪倒在她跟前,“老夫人,我亦是疼愛晴姐兒的,只是下手重了些,以後斷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請老夫人您給我機會……”
蘇念語看了看油鹽不進的蘇老夫人,心知她此刻心中還沒消氣,便涼涼地打斷了劉姨娘的話:“劉姨娘,祖母說了,看到你就覺得心煩,不如你先離開吧,改日再過來賠罪也成的。”
蘇老夫人冷冷接上:“這幾日你最好別來,平白亂了我的心情。”
劉姨娘:“……”
差點咬碎了一口的小白牙。
想了想,也知道老夫人這般模樣,定是聽不進她說的話,便只能恭謹地說了幾句養好身子,改日再過來跟她賠罪的話,便面色陰鬱地出了屋子。
蘇念語看着劉姨娘灰溜溜離去的身影,脣角不由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在這宅院裡頭,並不止劉姨娘老奸巨猾的。
當日我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卻毫不留情把我踩於腳下,甚至置我於死地;今日,我便能用你身上所有的虛僞自私和殘忍來對付你!
蘇念語走出寧容院的時候,心情輕鬆了許多。
在途經院子裡頭的那些玉蘭樹之時,也便有了摘一些帶回去的心思;好在方纔在正屋裡表現得好,蘇老夫人允了,她得到了一捧的白玉蘭。
一路上,身側滿是白玉蘭的香味。
跟在她身邊的元香心情極好,眉眼兒彎彎地湊在她耳邊說道:“姑娘,方纔奴婢在外面見劉姨娘怒氣衝衝走了。”
元香雖是待在外面沒能進屋,卻還記得自家姑娘剛剛進入正屋時,老夫人的那句跪下,吼得那叫一個氣勢十足,就連在外頭的她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原本以爲姑娘這次定是又要和老夫人吵將起來,卻不想,從屋子裡黑着張臉出來的竟是劉姨娘!
既然劉姨娘吃了癟,那便是自家姑娘贏了的!
元香越想越覺得快意,這會兒看自家姑娘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崇拜。
蘇念語見了,不由好笑,“你這般看我是爲何?”
元香道:“奴婢只是覺得姑娘似乎厲害了許多。”
“……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