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不知如何接口,於是微笑問:“你呢?什麼時候和許公子請咱們喝喜酒?”話一出口,只見牧蘭望向許長寧,許長寧卻咳嗽一聲,問:“三公子是昨天走的吧?”
素素深悔造次,連忙答:“是昨天動身的,這會子只怕已經到了。”只聽身旁的維儀說餓,侍從打開食籃,素素倒想不到會這樣周全。只見皆是精緻的西洋點心,保溫壺裡的咖啡倒出來,還是熱氣騰騰。五個人喝過了咖啡,一路走下山來。牧蘭見錦瑞與維儀走在前面,便輕聲說:“你倒是瘦了。”
素素說道:“真的嗎?我自己倒不覺得。”牧蘭卻說:“只是做了三公子夫人,越發光彩照人,剛纔我差一點沒認出來呢。”素素微笑:“你只會取笑我。”牧蘭見她腕上籠着一串珠子,繞成三股式樣別緻的一隻軟鐲。那珠子雖然不大,但粒粒渾圓,最難得是每一顆都是大小均勻,光澤柔和,在陽光下發出淡淡的珠輝。不由道:“你這串珠子真好,定然是南珠。”素素低頭瞧一瞧,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珠,因爲是母親給的,所以日常戴着。”牧蘭道:“既是夫人給的,定然是極好的,必是南珠無疑。”
此時已是近午時分,遊人漸少。牧蘭回頭望了遠遠跟着的侍從官一眼,忽然說道:“上次張先生又請大家吃飯。”素素嗯了一聲,問:“舞團排新劇了嗎?大家都還好麼?”牧蘭笑道:“大家在席間說到你,都羨慕不已。”又問:“慕容家行西式的婚禮,這樣的大事,竟也不大宴親朋?”
素素道:“是父親的意思,母親也贊同。西式的婚禮簡樸,當年父親與母親結婚也是行西式的婚禮。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想鋪張,誰知道報紙上還是登出來。”牧蘭微笑:“這樣的大事,報紙當然要大作文章。”兩人這樣一路說着話,走至山路旁。錦瑞與維儀已經在車邊等着,素素老大不好意思,連忙走過去:“我只顧着聊天,走得這樣慢。”
錦瑞道:“我們也纔到。”侍從官早已打開了車門,錦瑞先上了車,對長寧遠遠點頭道:“有空到家裡喝茶。”素素因她上了車,維儀纔會上車,於是匆匆和牧蘭道別。三人上了車子,侍從官坐了後面的汽車,兩部汽車依舊風馳電掣一樣開下山去。
回到家裡,維儀嚷着腳疼,一進小客廳就窩在沙發裡。錦瑞笑她:“年紀輕輕的,這樣沒有用。”女僕走過來對素素道:“三少奶奶,三公子打了幾個電話回來呢。”素素一驚,問:“他說了什麼事沒有?”女僕答:“沒有說什麼事,只叫您一回來就打電話給他。”素素問:“他那裡電話是多少號?”女僕怔了一怔,搖頭道:“三公子沒有說。”
錦瑞就笑道:“哪裡用得着這麼麻煩。”伸手拿起電話來,對總機講:“接埔門,找三公子。”將聽筒遞給素素:“你瞧,不用知道號碼就可以。”總機果然立刻接到埔門去,那邊總機聽說是雙橋官邸的電話,馬上接至慕容清嶧話線上。
聽到他問:“素素?”她連忙答:“是我,”問:“你打了幾個電話,有什麼要緊事?”他說:“沒有什麼事,不過已經到了,所以打電話回來告訴你一聲。”素素問:“路上還好麼?”他說:“還好。”又問:“他們說你和大姐四妹出去了,去哪裡了?”她答:“去看櫻花了。”他便說:“就要經常出去玩玩纔好,悶在家裡對身體也不好的。”又問:“你昨天說頭痛,沒有沒叫醫生來看?”素素低聲道:“只是着了涼,今天已經好了。”
沙發那頭錦瑞已經笑起來:“我受不了這兩個人了,巴巴的原來是爲了說上幾句閒話,你們慢慢講吧,維儀,咱們走。”維儀向素素眨一眨眼,一本正經的說道:“三嫂,有什麼體已話千萬別說,兩邊的總機都聽得到。”
素素聽着她們打趣,到底不好意思。於是對慕容清嶧道:“沒有別的事?那我收線了。”慕容清嶧知道她的意思,於是說:“我晚上再給你打過來。”
素素掛上電話,回頭見錦瑞姐妹已經走掉。於是問女僕:“夫人回來了嗎?”女僕道:“回來了,在花房裡。”素素連忙說:“我去見母親。”走到花房裡去,慕容夫人在花房裡招待女客,遠遠就可以聽到那笑語喧譁。她走進去,叫了聲:“母親。”慕容夫人微笑着點頭,問:“聽說你們出去看櫻花了?就應該經常這樣,年輕人還是活潑一些的好。”素素應了聲:“是。”
郭夫人在一旁插話:“夫人這樣疼她,真叫視若已出。”慕容夫人牽着素素的手,微笑道:“這孩子最叫人憐愛,又聽話。比我那老三,不知強上多少倍。”康夫人笑道:“夫人也是愛屋及烏。”慕容夫人道:“我倒不是當着人前說客套話,我那老三,及不上素素讓我省心。”正巧錦瑞走進來,笑着說:“母親,你這就叫敝帚自珍,自家的孩子媳婦都是好的。”慕容夫人道:“是我偏心了,康夫人的幾個媳婦,也都是極出色的。”
康夫人笑道:“她們幾個,比起三少奶奶來,是天上地下,烏鴉鳳凰,哪裡能夠相提並論。”錦瑞知道爲着敏賢的事,康夫人頗有些心病。於是對素素說:“法文老師來了,在那裡等你呢。”素素她這樣說,對慕容夫人道:“母親,那我先去了。”見慕容夫人點頭,她便對衆客人道:“諸位夫人寬坐。”倒令諸女客皆欠一欠身,說:“三少奶奶請自便。”
招待吃過下午茶,客人逐一告辭而去。錦瑞和慕容夫人在花房裡坐着說話,錦瑞道:“那康夫人着實討厭,話裡夾槍帶棒的。”慕容夫人說:“到底是老三傷過人家面子。”又說:“你盡日說我偏心,我看你也偏心。人家都說大姑子小姑子最難纏,沒見着你和維儀兩個,我知道你們姐妹,向來不愛管閒事,卻這樣維護素素。”
錦瑞說:“素素確實懂事聽話,想不到她這樣的出身,卻連一絲輕狂樣子都沒有,老三是挑對了人——我大半也是爲了老三,他對素素這樣癡,癡得都叫人擔心。”
慕容夫人道:“我瞧老三將一片心是全撲上去了。”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我跟你一樣,覺得有些擔心,怕他太過於癡迷,反倒不見容。”錦瑞笑:“真是我的不是,招出您也這樣說來。老三改了性子,專心一意反倒不好麼?”停了一停,又說:“老三是浮燥了一些,來日方長,有素素這樣嫺靜的性子,不致於生出事端來的。”
慕容夫人說:“我瞧素素就是太靜了,從來受了委屈不肯對人言的。這是長處,只怕也是短處。老三那爆炭一樣的脾氣,人家說什麼都不肯聽,何況她根本就不會說。只怕將來萬一有什麼事,兩個人反倒會僵持到不可救藥。”
錦瑞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平無事,母親也坐在這裡杞人憂天。”
慕容夫人也不禁笑了,說:“我這是杞人憂天才好。”
慕容清嶧不過去了四天,回家路上便歸心似箭。一下車便問:“夫人在家裡?”替他開車門的侍從官笑逐顏開,說:“夫人去楓港了,三少奶奶在小書房裡。”慕容清嶧叫人一句話道破心思,不禁微笑:“羅嗦,我問過她麼?”侍從官見他眼角也皆是笑意,知他心情甚好,於是道:“三公子您是沒有問,不過三少奶奶倒問過幾遍,怎麼還沒見着您回來。”
慕容清嶧明知素素不會這樣問,但那欣喜仍是從心裡溢出來。快步走上樓去,見素素坐在那裡念單詞,眼睛卻瞧着窗外。於是輕手輕腳走上去,從後面摟住她的肩。她身子一震,轉過臉來見是他,輕輕的叫了一聲“哎呀”,說:“我怎麼沒見着你的車進來?”
他說:“我怕父親在家,在前面下的車。”仔細的端詳她,她讓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下頭問:“纔去了幾日,就不認識了麼?”他唔了一聲,說:“才幾日——我覺得倒似有幾月光景一樣。《詩經》上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素素見他問,下意識就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只見他笑容可掬,這才知道上了當,不由臉上一紅,說:“一回家就欺侮人。”他只是笑:“這怎麼能叫欺侮人?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問她:“早上打電話回來,他們說你出去了,是和維儀上街嗎?”
素素說:“不是,牧蘭約了我喝茶。”慕容清嶧聽了,卻說:“那牧蘭你不要和她來往了,免得將來大家尷尬。”素素吃了一驚,問:“出了什麼事?”慕容清嶧說:“長寧要和霍珊雲訂婚了,我想你若再跟牧蘭來往,旁人不免會生出閒話來。”
素素怔仲了良久,才說:“怎麼會——上次見到牧蘭和長寧,兩個人還是極親熱的。”慕容清嶧道:“長寧又不是傻子,霍珊雲和他門當戶對,霍家又正得勢,他們兩邊家裡人都樂見其成。”素素只是意外,還有幾分難過,茫然問:“那牧蘭怎麼辦?”慕容清嶧說:“你就別替她操心了,我叫人放了洗澡水,咱們去洗澡吧。”
最後一句話令她臉騰得紅了,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只將他推出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