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蘭與張明殊結婚,素素接到請柬,極是高興。張家家境殷實,在明月樓大擺喜宴,那一種熱鬧,明月樓對着的半條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當真客似雲來冠蓋滿城。張太太極是眼尖,認得是素素的車子,滿面春風的迎上來,笑逐顏開:“沒想到三少奶奶這樣給面子。”親自陪了她進去,女眷裡頭很多人都是認識她的,衆星拱月一樣團團圍住,嘈嘈切切說些寒喧的話來。素素半晌才脫得身去裡間,只說一句恭喜,牽了牧蘭的手,看她一身的金碧褂裙,頭上結着絨花,髮簪上細密的碎鑽,燈下星輝一樣耀眼,倒是喜氣洋洋。不禁道:“我真是替你高興呢。”牧蘭也極是高興,說:“這麼些年,總算是有個結果罷。”
素素自然被主人安排在首席,這樣熱鬧的場合,其實也吃不到什麼。回去之後只得另外叫廚房下面,慕容清嶧本來正在看卷宗,於是放下公文向她笑道:“你可是出去吃了鮑翅大宴,回來還要再吃清湯麪?”她說:“我是吃不來那些,我看新娘子也沒吃什麼。”他問:“客人一定不少吧?”她嗯了一聲,又說:“牧蘭介紹我認識伴娘汪小姐,那汪小姐人倒是極和氣,牧蘭和她很要好,我們約了過陣子去喝咖啡。”
他說:“常常和朋友出去玩一玩也好,省得成日悶在家裡。”突然想起來,問:“汪小姐,是哪一個汪家的小姐?”
她說:“是汪部長的二小姐。”看見他臉色一變,旋即如常,說:“那個方牧蘭,你還是少跟她來往。我們和霍家是姻親,回頭別又惹事非。”她怔了一怔,說:“我和牧蘭十幾年的朋友,許公子的事過去這樣久了,我想應該沒關係吧。”
他說:“你怎麼這樣不懂事?旁人若是知道,又是笑話。”
她說:“我總不能爲着害怕閒話,就丟掉朋友。”他心下煩亂:“反正我不答應你和她們在一塊,你若是想交朋友,霍家、穆家、陳家的女眷,不都是極和氣的人嗎?”
她輕輕嘆了口氣:“她們只是對三少奶奶和氣,不是對我和氣。”
他說:“你瞧,你又說這種怪話了,你不就是三少奶奶嗎?”停了一停,又說:“你知道那些世交裡頭,是非最多,我是不想你無意間捲進去,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素素說:“我知道了。”
他新近升職,自然格外顯得忙些。這天出差回來,首先去雙橋見了父母,回家來時素素正吃飯,他說:“別站起來了,又沒有旁人。”回頭對下人說:“叫廚房添兩樣菜,給我拿雙筷子。”見餐桌上一隻小玻璃碟子裡的醉螺,那螺色如紅棗狀如梨形,個頭極小,像一隻只袖珍的小梨。正是平心海特產的梨螺,於是問:“這個倒是稀罕,哪裡來的?”
素素說:“牧蘭和張先生去平心海度蜜月回來了,帶了一簍這個回來給我嚐鮮。”
他接過筷子嚐了一隻,說:“很香。”又問:“換廚子了嗎?這個倒不像他們平常的口味。”素素說:“上回聽母親說你愛吃這個,我怕廚房又弄得太鹹,所以我試着醉了這幾隻,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想着今天晚上自己先嚐一嘗,以爲你明天才回來呢。”慕容清嶧笑逐顏開說:“原來是三少奶奶親手醉的,我可真是受寵若驚。”素素見他極爲高興,微笑說:“只要你愛吃就好了。”廚房添了稀飯上來,他似是隨意一般問:“你們是在外頭見面?還是他們到家裡來過?”素素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外人到家裡來,所以和牧蘭約在外頭,我請她和張先生吃飯,地方是他們選的,叫什麼黔春樓。花了一百四十塊錢。”
他聽到這裡就笑起來:“夠了夠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必一五一十全報告出來。”又想了一想,說:“我倒忘了,你一個月的零花錢只有五百塊,只怕不夠用。回頭我跟他們說一聲,從這個月起把我的俸薪直接給你。”
素素說:“我沒有多少用錢的地方,每個月五百我都用不了。”他說:“最近物價很貴,買一件衣服只怕都要百來塊,你那五百塊錢,請朋友喝幾次茶就沒了。”她說:“母親叫人替我做的衣服,我都穿不完,況且許多地方,都可以記賬。你花錢的地方必然比我要多,不必將俸薪全給我。”惹得他笑起來:“傻子,俸薪那千幾塊錢,能當什麼?你不用管我,你花不完,多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也就是了。”見她微有窘意,於是岔開話說:“那個黔春樓聽來像是不錯,不知道菜色怎麼樣?”
素素說:“是新開張的雲南菜館子,有幾道菜倒是很特別,有一種弓魚乾很好吃。”慕容清嶧聽了,倒有幾分不自在,卻仍是微笑,問:“怎麼想起來去吃雲南菜?”素素答:“汪小姐是雲南人,她推薦我們一起去嚐鮮。”慕容清嶧聽了這一句,面上並不顯露出什麼,只是說:“那個汪小姐,你遠着她些。”
素素心裡略感奇怪,問:“爲什麼?”
他說:“你不懂就別問,反正不要理會她就是了。”他這樣有意含糊其詞,素素想了一想,問:“是因爲局勢的緣故麼?”
慕容清嶧正是要她如此誤會,於是說:“反正你別問就是了。”素素聽他這樣講,果然以爲自己猜測對了,這上頭慕容夫人對她向來教誨頗多,知道不便追問,於是只是默記於心。
過了幾日和牧蘭在外面吃甜品,牧蘭說:“綺琳說要請咱們去北雲玩,我反正已經答應了,你呢?”素素搖一搖頭:“我可不成。”牧蘭問:“三公子不是不在家麼?爲什麼不出去玩玩,一個人在家裡多無聊。”
素素道:“我反正也慣了。”牧蘭說:“瞧你這樣子,也不怕悶出病來?不過你近來氣色倒是挺好的。”素素說:“是麼?大約最近吃得好,人長胖了些吧。”牧蘭笑起來:“就你這樣子,風一吹都能飛起來,還叫胖?我纔是真的胖了。”忽然想起一事來:“後天大劇院公演《胡桃夾子》,咱們去看吧,劇團裡的幾個新人,聽說跳得好極了。”素素聽了,果然高興:“好啊,到時你打電話來,咱們一塊兒去。”
到得那一日,牧蘭果然打電話來約素素,在劇院外頭見了面,才知道還有汪綺琳也約在一起。素素記着慕容清嶧的話,可是既然來了,又不好再說走,只得和她們兩人一齊進去。好在看芭蕾舞不同看戲,並不能夠過多的談話,所以只是靜靜的看着臺上。她與牧蘭都是行家,見那些新人果然跳得十分出色,素素看的十分專注,忽聽汪綺琳輕聲道:“聽說三少奶奶當年一曲《梁祝》,令夫人都讚歎不已。”素素猶未答話,牧蘭已笑道:“素素是極有天賦的。”素素只得笑一笑,說:“都是很多年前了,如今哪裡還能跳舞。”牧蘭道:“我骨頭也早就硬了,上次試了試,連腿都邁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