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鐘,官邸裡才漸漸見到傭人走動,游泳池邊的菊花開得正好,特意搭了花架子擺放,只見一片奼紫嫣紅爭奇鬥豔,花開得繁亂如錦,朝陽的光線照着是淡淡的金色,映在花上似成了一匹五色流離的瀑布,分外好看。早餐檯就擺花架前,早餐照例都是西餐廚子的差事。三個人用餐,偶爾聽見刀叉輕輕的一碰,重歸沉寂,安靜得連院落那頭噴泉嘩嘩的吐水聲都清晰可聞。正在這時候,聽到走廊上遙遙傳來皮鞋走路的聲音。李柏則擡起頭來,還沒看到人,那腳步聲走到拐角處,卻聽不見了,想必是從後門進宅子裡去了。他不由面露微笑,對身旁的妻子說:“準是老三回來了。”慕容錦瑞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淺嘗一口,才說道:“母親,你也不管管老三,由着他身邊的人縱着他亂來,瞧他這偷偷摸摸的樣子,要是叫父親看到,準得又生氣。”
慕容夫人微微一笑,將臉一揚,放下手裡的餐巾。旁邊的傭人連忙走上前來,只聽她吩咐:“去看看,是不是老三回來了,若是他就叫他來見我。”傭人依言去了,過了片刻,果然引着慕容清嶧來了,他已經換了衣服,見了三人,卻是笑容可掬:“今天倒是齊全,母親,大姐,姐夫都在。”慕容夫人卻道:“少跟我這裡嘻皮笑臉,我問你,你昨天晚上怎麼沒回來?你父親昨天叫人四處找你,這回我不管了,回頭你自己跟他交待去。”
慕容清嶧卻仍是笑着:“父親找過我?他老人家定是忘了,我昨天奉命去芒湖了,天太晚沒能趕回來。”一面說,一面拖了椅子坐下來。錦瑞卻嗤的一笑,放下杯子道:“老三,少在這裡撒謊,你倒是說說,這是什麼?”往他面上一指,慕容夫人這才留神注意,原來左邊眼睛下卻是細長一道血痕,連忙問:“這是怎麼弄的?”
慕容清嶧笑着說:“昨天在山上,樹枝掛的。”慕容夫人卻臉色一沉,說:“胡扯,這明明像是指甲劃的。”錦瑞仔細端詳那劃傷,抿嘴一笑:“我看準是讓女人抓的。”
慕容清嶧笑道:“姐夫,你聽聽大姐這話,難爲你受得住她這麼多年。”慕容夫人道:“你少在這裡插諢打科想混水摸魚,你在外頭的那些事,你父親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看不要你的命。”
慕容清嶧見她板起面孔來,卻輕輕一笑,說:“媽,別生氣啊,醫生不是說生氣會生皺紋麼?”一面說,一面向錦瑞使眼色:“大姐,母親要是添了皺紋,就是你多嘴的緣故。”錦瑞笑道:“你只會栽贓陷害,母親生氣,也是你惹的,關我什麼事了?”
慕容清嶧笑道:“我哪裡敢惹母親不高興,我還指望母親替我說情呢。”慕容夫人道:“我反正管不了你了,回頭只有告訴你父親,叫他教訓你,你才記得住。”
慕容清嶧便極力作出懊惱的神色來,說:“左右是躲不過,罷了罷了,硬着頭皮不過挨一頓打罷了。”慕容夫人嘆了口氣,道:“你自己想想,上次你父親發了那樣大的脾氣,你怎麼就不肯改一改?外頭那起人,都不是好東西。正經事不會辦,只會出些花花點子。”
錦瑞又是嗤的一笑,說:“母親,您這話偏心。只不過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偏心。總以爲自己的孩子是好孩子,就算犯了錯,那也是別人教唆。”
慕容夫人嗔道:“你這孩子。”卻明知她說的是實話,自己倒真是心存偏頗,只因爲長子早夭,這小兒子未免失於驕縱。但到底是愛子心切,問慕容清嶧:“還沒吃早餐吧?”回頭對人道:“叫廚房再開一份來。”
細細看他臉上的傷,問:“到底什麼人抓的?這樣下得狠手,再往上去,怕不傷到眼睛?”又問旁邊的人:“昨天跟老三的人是哪幾個?”
慕容清嶧卻說:“媽,又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大事,您這樣興師動衆的找他們來問,萬一嚷嚷到父親耳朵裡去,只怕真要傷筋動骨了。”
這時李柏則方纔笑道:“母親放心,老三說沒事,就是沒事。”錦瑞也笑:“他這也算吃了虧?咱們老三,從來都是女人吃他的虧,斷然沒有他吃女人虧的道理。”慕容清嶧笑道:“大姐,你今天怎麼就不肯饒我了?”錦瑞道:“我這是爲了你好。”又說:“現如今你是野馬,難道真沒有套上籠頭的一天?回頭我要告訴康小姐,看她是什麼想法。”
慕容清嶧卻怫然道:“做什麼要提她?她算是我什麼人了?”他們姐弟鬥嘴,慕容夫人是司空見慣,見兒子生了氣,這才道:“我正要問你呢,這兩個月倒沒見着她上家裡來,你和她是怎麼了。”
慕容清嶧道:“我和康敏賢早就一拍兩散了,你們以後也別拿她來說。”錦瑞說:“敏賢人漂亮,又聰明和氣,世交裡頭,難得有她這樣出衆的女孩子。連父親都贊她‘敏慧賢良,人如其名。’你爲什麼這樣對人家?”慕容清嶧只是不耐,說:“母親,我還有公事,要先去一趟。”不待錦瑞再說什麼,就站起來。
慕容夫人見他匆匆走了,方纔道:“錦瑞,你今天是怎麼回事。”錦瑞道:“我是爲了他好,老三年輕,我怕他鬧出什麼事來,回頭讓父親知道了,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夫人道:“就是年輕,才成日拈花惹草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只要他不弄出事端來,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你父親平日裡最看緊他,我要是再逼他,只怕要弄僵的。老三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性子上來了,誰的話都不聽。上回你父親那樣生氣,他連一聲都不吭,若是肯說一句軟話,何至於惹得你父親大發雷霆?要不是我進去攔住,不知道你父親還會怎樣。”又說:“父子兩個,一樣的壞脾氣。你父親也是,順手拿到什麼就是什麼,老三更是,眼睜睜看着拿了鎮紙打過來,明知道是頭破血流也不躲一躲,到如今那疤痕才叫頭髮擋住了。”
錦瑞笑道:“媽,父親不過教訓了他一次,您就說了多少回了?這才叫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卻說慕容清嶧走出來,坐車往辦公室去。車上陪他的仍是雷少功,看他臉色不豫,並未作聲。只見他閉目養神,過了半晌才問:“怎麼樣了?”他是心腹侍從,自然心領神會。說:“送她回去了。”
慕容清嶧卻睜開眼來,問:“誰叫送她回去的?”雷少功一怔,說:“以往……”見他臉色愈發不豫,後頭的話就全嚥下去了,過了片刻,才問:“要不,我叫他們派個車子,將任小姐再接過去?”
慕容清嶧沉默了半晌,才說:“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