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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文聽過玉露唱歌,玉露與秋水是截然兩種聲音,玉露之音彷彿天籟、蕩氣迴腸,而秋水之音則語嬌聲顫,字如貫珠,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悅耳動聽。

他覺得秋水之音唱這首念奴嬌簡直是天做之和,實在想像不出玉露之柔美聲音唱此歌,又該如何好聽?

秋水把紙還給譚芷,譚芷笑道:“你留着吧,這首詞我早就背下來了,一會兒再寫一張也就是了,有這首傳世之曲,纔不枉二哥這首詞了。”

袁克文心道,這丫頭片子記性倒是不錯,自己只隨口一吟,她竟全記住了,若是讓自己寫一遍,怕也要忘一兩句。看來譚慶生真是教妹無方,把個如此聰明透頂的丫頭給耽誤了。

秋水笑道:“都說詩詞能看出人品,可我從此詞中卻實在看不出他是奸狡之輩。”

袁克文此時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以往別人當着他的面兒罵袁世凱,也不如此時秋水一句話。

譚芷笑道:“何出此言,袁二哥若是奸狡之輩,怕是世間再無好人了,他爹與我有殺叔之仇,可我對袁二哥,卻跟親哥哥差不多。”

袁克文頓有感激涕零之感,以往總想着怎麼報這丫頭損人之仇,沒想到此時竟能她嘴裡說出如此受聽之語。

秋水笑道:“若真如你所說,當是我錯怪他了,秦大士在岳飛面前愧姓秦,我看他在世人面前當愧姓袁了。你們先頑吧,我要去做事了。”說完起身跳下亭子走了。真是身輕如燕。

走幾步譚芷叫住她,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袁克文饒是風月場中高手也不覺看呆了。其實秋水並不是十分美人,跟以往袁克文的紅粉知己相比,容貌總要略遜幾分,只是多了幾分俠氣。

譚芷將寫着袁克文詞的宣紙遞給秋水,秋水低頭看了一眼笑道:“他的詞好不好尚在其次,倒是你這手字,看了着實讓人喜歡。”秋水接過來,把紙疊好,猜進衣服兜裡,笑了笑走了。

譚芷剛回到草亭上,那邊有丫環過來請吃飯,譚芷和慧姍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好,去韓晴處吃飯。

袁克文剛要走,譚慶生與玉寬也從樹叢後出來,原來丫環們過來請吃飯,恰好出來,聽到秋水剛纔彈奏的曲子,譚慶生也讚不絕口,略站了一會兒,邀請袁克文一同過韓秋桐處吃飯。

信步進了院子,見丫環們穿梭着進進出出,三人就沒進去,站在院子裡曬日陽,譚慶生見袁克文一臉失落的表情,笑道:“平日裡見你總是談笑風聲,這會兒怎麼愁眉不展了。不用愁,你這首詞,若配上剛纔那曲,街頭巷尾間傳唱,不日將比念奴嬌赤壁懷古,還會名聲在外……”

袁克文苦笑道:“我那首詞算什麼?你知道我平日在這些事上並不上心。只是秋水那丫頭對我總是夾槍帶棒的,讓人心裡難受,我這個人雖沒什麼人緣,但是在女人堆裡,從沒受人如此冷落過。”

譚慶生笑道:“事事難免都有第一次,這些年被你糟蹋的姑娘不計其數,也該現世報了。”

袁克文笑罵道:“跟我的少有良家婦女,即便有也是她們心甘情願的,何況以我之才貌,若只對着一個女人,豈不讓白辜負了這副好皮相,難道像雲山那樣就好,滿心裡戀着他媳婦,讓多少女子空牽念。”

譚慶生笑道:“你把你那套風流債管好就好了,別再拉雲山下水了,你當你那些女人都跟雲山媳婦一樣兒,當日雲山失去她,差點兒丟了半條命。”

袁克文笑道:“我那些媳婦真是跟他媳婦不一樣,我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來不給我惹麻煩。就是劉梅真那樣的才女也甘心爲我守着一大攤子家業。”可一想到秋水冷若冰霜的臉,自己是否能招之即來怕是難說。

譚慶生一直不見玉寬說話,回過頭,見玉寬正與慧姍並肩站在一棵石榴樹下,想人家夫婦是新婚,故而沒有過去打擾。

聽袁克文嘆了一口氣,順着袁克文的目光望過去,秋水正在屋裡擺桌子,隔着窗戶看,比素日裡多了一層柔美。譚慶生知道袁克文多情,想是秋水剛剛纔首曲子打動了他,似這樣的事已不新鮮,心裡竟同情起秋水來了,她只不過一個小丫頭,不諳世事,如何是花帥袁克文的對手,一旦喜歡上袁克文,怕她的好日子也不會長久了。袁克文的感情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

民\國五年,袁克文與上海紅妓小鶯鶯邂逅相遇,一見鍾情,兩人迅速跌入愛河,袁克文爲其撰寫《鶯徵記》、《憐渠記》,又作《春痕》詩十首,以清宮舊制玉版箋四幀,畫朱絲欄,精楷寫贈小鶯鶯。不久在北京飯店舉辦婚禮,在鮮魚口租房金屋藏嬌。這樁桃色花邊新聞在當時頗爲轟動,曾有娛樂記者撰寫八卦文章《寒鶯夜話》在報紙上炒作,京城幾乎家逾戶曉。

本以爲這場愛情會成爲一段千古佳話,可惜沒多久,因爲一場政變,京津兩地的火車阻隔不通,兩人遂成爲牛郎織女,即而袁克文另結新歡,拋棄了小鶯鶯,小鶯鶯當時已身懷有孕,豔容消瘦,終日以淚洗面。

所以被袁克文愛上的女子,都不會長久。何況秋水涉世不深,如何能跟那些風月場中的女子相比。

譚慶生正想着,韓晴出來招呼大家入座。

何府

的酒宴雖不能與雲山上次宴客相比,也十分豐盛。吃罷飯,客人們相繼散去,何夫人只留了老太太與韓太太、韓晴等小住一日,金風因生小女兒時,感了風寒,身子一直虛弱,連此次宴會也未能親來,韓晴只帶了兩個孩子過來,夜晚,怕孩子想媽,將孩子由玉露帶回府去。

玉露回到胡府剛脫了外套,錦屏進來報說表少爺來了,因家裡沒人又走了。說明兒再過來。

玉露聽了衣服也顧不得換,馬上讓人叫來慧姍給譚芷去電話,說明兒羅正過來叫她收拾好早些過來。

譚芷放下電話,悶悶地坐到電話機旁的椅子上嘆氣。雯藍正一手磕着瓜子,一隻手則翻着譚芷放在桌子上的詩詞書,見譚芷半晌沒動靜,她擡起眼睛笑道:“我還以爲你聽說他來了,必要興奮的半宿睡不着覺,想着明兒該穿什麼衣裳,該梳什麼樣的頭。”

譚芷道:“我原以爲我不懼困難,是越鬥越勇之輩,可這一日下來,我才知道我以往是多麼不上勁,連秋水都強我甚多,她是丫環,又要侍候人,又要學習,該是如何的不易。羅少爺豈會看上我胸無點墨之人,與其讓他嫌我厭我,倒不如我識趣些離他遠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