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六,此時已經入夏,天色早醒。
沈棠卯初便起了,在碧笙的伺候下,穿上了昨日挑出來的那件月白底銀紅暗花薔薇紋的夏衫,又從皇貴妃娘娘賞賜的錦盒中選了支鑲嵌了紅寶石的蟲草簪,放在了妝臺之上,以備用。
既然皇貴妃娘娘特特地賞賜下了生辰禮,那便要戴上一樣,以示對娘娘的恭謹。
因爲要進宮,是以碧笙不敢隨意挽個小髻便作罷,沉思片刻後問道,“不如給小姐綰個飛雲髻?”
飛雲髻是時下正流行的一種髮式,髮髻斜斜地垂在一邊,另一邊則通常以面幅較大的頭面來綰住,雍容中不失雅緻,頗得京城閨秀們的喜愛。
沈棠想起那日百花會上,六公主梳的便是飛雲髻,便搖了搖頭,“換個吧,今日進宮,不求跳脫,但求沉穩,就梳個扣月髻,把昨日柳姨娘所贈的那朵缺月木蘭珠花簪上,再將娘娘賜下的蟲草簪戴上,就可以了。”
碧笙邊點頭稱是,另一邊手上的動作卻越發地快了,只見她手指在發間翻滾旋轉,不一會兒,便在沈棠的頭頂盤出了一枚倒扣的彎月來,又將珠花簪上,填補了月腹處的空白。
這廂正妝扮着,便聽到麝香來稟,“二少爺來了。”
話還未說完,沈榕清亮的笑聲便傳了進來,“姐姐!”
沈棠從銅鏡中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可用過早飯了?”
“還不曾,姐姐這若是有什麼糕點,賞我一塊墊墊肚子?”沈榕自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貓着身子,懶懶地倚在几上。
沈棠不由笑了,“好,便賞你幾塊糕點。碧痕已經去拿了,不過片刻,就能回來。”
說完,她輕輕地攔了碧笙正要替她上香粉的手,搖了搖頭,“不必上妝了,這天熱了,若是汗水將妝弄花了,反而不雅,還不如就這樣清爽一些。”
碧笙便放下了粉盒,將蟲草簪往髮髻裡一簪,這便算是打扮停當了。
碧痕將早點送了來,姐弟兩人用了些,剩下的便讓碧笙找了個乾淨的帕子,包了一兩塊。
沈棠將點心遞給沈榕,“藏在袖中,若是餓了,便偷偷拿來裹個腹。”
沈榕從前也進過宮,知道皇宮是沒有半分自由的地方,若是一時遇到了什麼事,常有耽擱了飯點的時候,所以便笑着接了過來,往袖袋中放好。
姐弟兩個攜手出了月桂園,碧笙和雙福緊跟其後。
剛至門口,沈棠一眼瞥見了在門口來回徘徊的全叔,不由奇道,“全叔,你怎麼在這?是祖父有什麼吩咐嗎?”
全叔笑着行了禮,“給大小姐二少爺請安,侯爺身體違和,還記掛着兩位要進宮的事兒,特特地派了老奴來送你們。馬車已經在二門上套好了,老奴這就帶路。”
說着,他略走快了幾步,與沈棠沈榕保持着三五米的距離,似乎就是特意要留出空間來讓與姐弟兩人說話一般。
沈棠眼中閃過訝色,但隨即卻又現出一分了然,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自己的意思不過是想讓皇貴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吹吹風,表示一下祖父因威北侯突然退親一事所受的打擊,沒想到這老狐狸竟然還真的裝上了。
不過這樣也好,若是能多病個幾天,讓朝野上下皆以爲沈氏深受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倒也是不差的。
沈榕卻有些擔心,“祖父一向龍精虎猛的,怎得會突然病了?莫非是因爲大哥的事?”
沈棠眉頭微皺,問道,“你也知道大哥的事了?”
昨日威北侯府來送悔婚書時已經是申時了,這事自己也是從桔梗口中才得知的,按說,被悔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爲了顧及大哥的心情,祖母也不會讓這消息在這幾天就擴散。
但近日早出晚歸不太着家的榕兒,卻知道了。
沈榕的眼中閃過一絲忿恨,“威北侯的小兒子林恕也在太學院,昨日他故意去找大哥的茬,很是說了些難聽的話,最後還信誓旦旦地揚言說,他們威北侯府纔不會將女兒嫁給大哥這樣沒出息的人。若不是不能露出底來,我真恨不得上去將那小子猛揍一頓。”
那便是說,沈楓一早便知道了退婚這事。
沈棠想了想,又問道,“那大哥聽了這話,是何反應?”
沈榕撓了撓腦袋,略有些疑惑地道,“這倒是奇了,若換作是我,聽了這話就算不難過也總會生氣吧,但是大哥卻好像與自己無關一樣,任憑那姓林的小子罵街,也不見有半分動容。”
沈棠點了點頭。
不管是真的看開了,還是假的不在乎,大哥看起來,並不是想像中那樣讓人擔心。
她不由舒了一口氣。
沈榕有些遲疑,“林恕一向就是個渾人,但退婚這事,若沒有威北侯的授意,他定是沒膽子亂說的,更何況還來找大哥的茬,這也未免太不將我沈氏放在眼裡。姐姐,這是不是說,威北侯府,想和我們沈氏,決裂了?那祖父他......”
沈棠頗有些欣慰地望着弟弟,笑着點了點頭,“我家榕兒進益了不少,果然這名師不是白拜了的。你想的不差,我看威北侯也確實是這個想法,只是祖父這幾十年來經歷的風浪何止一二,威北侯這點小漣漪,又值當什麼?”
她將聲音放低了一些,指着路上的碎石子,一語雙關道,“你看前面這碎石,它自以爲擋了你的路,讓你的行路多了險阻,於是得意又猖狂。豈知你若是想踢開它,不過只是輕輕一腳,它便不知到了哪處去。踢開有踢開的道理,碾碎有碾碎的道理,而你選擇了放任它的張狂,跨過去,也自然有跨過去的道理。”
沈榕的眼眸深了一深,不一會兒,臉上便露出瞭然的表情來。
全叔親自駕的馬車,拿着皇貴妃娘娘的手諭和安遠侯府的令牌進了安平門和永樂門,便將馬車停住。
再往裡,便不是外臣的馬車可以進的地方了。
沈棠和沈榕剛下了馬車,便有皇貴妃娘娘派來的宮人將他們姐弟二人迎到了軟轎之上,碧笙和雙喜便在轎外跟着,過了約摸有一刻鐘,轎子才晃晃悠悠地到停了下來。
宮人喚道,“沈大小姐,沈二少爺,坤和宮到了,還請兩位落轎。”
沈棠掀開轎簾,只見眼前的宮殿雕欄玉柱,巍峨壯美,氣勢非凡,匾額高懸,上面是燙金的三個大字,坤和宮。
她還來不及感慨,便看到滿菊從殿內迎了出來。
滿菊衝沈棠姐弟行了禮,便將他們引入殿內。
皇貴妃倚靠在貴妃軟榻上,三皇子趙慕侍立一旁,她似是有些精神不濟,擡眼望見了沈棠姐弟,便勉強撐起了身子,笑着道,“棠兒和榕兒來了。”
沈棠拉着弟弟向皇貴妃和三皇子行了禮,“棠兒和榕兒不過是小貓小狗的生辰,勞皇貴妃娘娘費心掛念,還給賜下了珍貴的禮物,倒讓棠兒姐弟於心不安了。”
皇貴妃擺了擺手,“棠兒說這話便是見外了,我們是至親骨肉,姑母給侄兒侄女送個生辰禮罷了。”
又對身旁的趙慕道,“這是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妹沈棠,這是二表弟沈榕,以往也曾見過的,不知慕兒你可還有印象?”
趙慕忙道,“上回百花會時,與榕表弟坐在左近,我雖比表弟年長几歲,但卻相談甚歡,正好今日表弟進來了,等會便去我那宮裡,可與我好好聊個盡興。”
他又朝沈棠望去,“早就聽母妃說起過,二舅父家有個天仙似的表妹,只不過自小不在京城,所以便沒甚見過。母妃說得對,咱們都是骨肉至親,以後表妹可要常常進來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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