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約摸二十七八上下,一身大紅色的金絲鑲牡丹錦繡緞袍,罩着的是杏色的軟雲羅祥雲呈瑞襖裙,頭上戴了支八寶玲瓏襯金縷的牡丹釵,映得那女子本來就豔麗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幾分神采,她剛一現身,便覺一股富貴氣撲面而來,衆人的目光便都鎖在了她身上。
沈棠低垂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誚,但再次擡頭之時,卻又恢復了平靜無波,她立了起來,端方有禮地給繼母秦氏行了禮,然後方重新坐了下去。
老夫人一見是秦氏來了,便笑着叫了她過來,又讓桔梗搬了張繡墩來,放到自己身側,招呼她坐下,“平日都來得晚,知道今日老二回府了,怎麼就巴巴地這個點兒就趕了來給老婆子我請安?”
秦氏的面上微微一紅,嬌羞地搖晃着老夫人的衣袖,不依地道,“柔兒一來,母親就打趣我,大嫂可比我來得還早呢!”
秦氏雖和莫氏一般都是老夫人的兒媳,但她卻又是老夫人的嫡親侄女,所以老夫人待她,自然也就多了幾分不同,她這個侄女一向殺伐果斷任性潑辣,何時曾見過她這嬌羞的模樣?
待要多打趣她一番,又見沈棠也在場,爲了顧及秦氏的顏面,老夫人便笑了笑,岔開了話題,“紫嫣和紫姝怎麼不見?”
秦氏忙笑着說,“來的路上剛巧碰上了花房的柳娘子,聽說暖房的芍藥已經開了,這不,兩個孩子便跟着柳娘子去了花房,非要摘兩朵來獻給祖母呢。”
老夫人聽了心中歡喜,臉上的笑意便止也止不住地溢了出來,“芍藥該是五月纔開的,如今剛過四月,這花便開了嗎?早聽柳絮說了她嫂子治理花花草草有一套,這麼看來,果然還是有些本事的。”
一旁伺候着的柳絮聞言,忙道,“嫂子常說,她能到花房做事,都是老夫人的恩典,她把府裡的花房好好打理,讓老夫人夫人小姐們天天有新鮮漂亮的花戴,纔是報效了老太太您的知遇之恩呢!”
老夫人不住點頭,“等空了,你把你嫂子叫來見我。”
柳絮心下一喜,連忙點頭,老夫人如今深居簡出,府中的事務多半都交給了大夫人莫氏,但說到底,這安遠侯府仍舊是老夫人的天下,嫂子若是能入了老夫人的青眼,那麼何愁兩個侄兒的差事沒有着落呢?
老夫人用完了早飯,漱了漱口,手腳麻利的小丫頭便把杯杯盞盞都收了回去。
她望着兩個兒媳正了神色,“我統共就只有兩個女兒,一個雖然貴爲皇貴妃,但卻在那高高的宮牆內,輕易見不着;另一個遠嫁了江南,更是十來年都沒有見過面了。好不容易如今明月回了京,他們一家三口,人口簡單,我的意思,就讓他們直接在府裡住下了。你們的想法呢?”
老夫人既然已經作了決定,那莫氏和秦氏還能有什麼想法,俱都笑着應道,“那敢情好,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在一塊,比什麼都強!”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明月在家中的時候讓侯爺和我給寵壞了,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後來去了南邊,也沒少吃苦受罪,你們都是嫂嫂,若是她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要多擔待着點,放心吧,老婆子自然也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沈棠的嘴脣微微翹起,老夫人都提前打招呼了,看來這二姑母雖然脾性不好,但卻是真心受寵愛的,她一來,安遠侯府本來就不清的水,該攪得更渾了吧?
這時,正堂外的門簾一陣響動,“祖母,祖母!”沈紫嫣和沈紫姝姐妹兩個,人未到,聲已至。
沈棠朝門外望去,果然見着了一對嬌豔非常的姊妹花,身量高些的那個是二妹紫嫣,削肩細腰,粉面桃腮,穿了件亮紫的錦緞繡羣,雖然纔不過十二,卻已經頗有了仕女嫋嫋婷婷的風姿了。
身量略矮些的是三妹紫姝,年方十歲,稚氣未脫的臉上還帶着一點嬰兒肥,但那雪白的膚色,姣好的五官,桃紅色的裙衫飄飄,活脫脫的又是一個美人坯子。
沈紫嫣手中提了一個精緻的草編提籃,籃中放滿了正怒放吐蕊的芍藥,她也不理會堂中的其他人,徑直便向老夫人處跑了過去,“祖母,您看,這芍藥花開得多好看,我都給您摘了來,這朵最漂亮,可以簪在髮髻上,這些可以讓桔梗放到花瓶中擺起來看!”
老夫人笑着搖了搖頭,“祖母都這把年紀了,還戴芍藥花,豈不是讓人笑話爲老不尊嗎?我看你們姐妹正值青春妙齡,頭上簪一朵倒還使得。”
沈紫嫣斜斜地看了一旁靜若處子的沈棠,咬了咬脣道,“大姐穿得這樣素淨,哪配得上我這朵豔麗的芍藥?”
老夫人的眉頭略皺,但很快便又鬆了開來,她接過柳絮遞過來的香茶,抿了一口,也不再作聲。
一向沉靜的沈棠,越發沉靜了。
其實她有點想笑,真的,芍藥妖無格,她一向都不愛這花,就算是二妹不嫌棄她一身家常衣衫,她也並不想要。
秦氏見堂內氣氛一下子有些凝滯,不由瞪了一眼驕橫慣了的女兒,笑着打了個圓場,“你們年輕姑娘,花一般的年紀,就算穿得素淨也都好看,這芍藥花啊,就該配我這半老徐娘。”
說着,便從紫嫣的提籃中挑了一朵盛開怒放的芍藥,簪在了髮髻中,又衝莫氏道,“這芍藥還真挺好看的,嫂嫂要不要也來一朵?”
莫氏笑着搖了搖頭,“你這一身紅彤彤的,配這芍藥正好,我這穿了一身綠裙襖,頭上若再戴朵大紅花,豈不是俗氣死了?”
秦氏不過只是爲了女兒解圍,並不在意莫氏戴不戴花,見她這麼說便也不再執着此事。
不一會兒,便有打頭陣送信的小廝請見,道是大爺二爺並蘇姑爺一家已經到了城門口,二爺騎馬而來,想必不多時就快要到了。
秦氏忙向老夫人告辭,帶了兩個女兒並沈棠到安遠侯府門口等候。
沈灝的兩房妾室,白氏和柳氏早就攜了兒女在府門處等候多時了。
不多一會,沈棠的雙生弟弟二少爺沈榕,也在貼身小廝雙福雙喜的攙扶下到了,與沈棠並排站到了一起。
沈棠語帶憐惜地問,“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榕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他笑着回答,“好多了,這幾日天氣好,也能出來走動走動了。”
他的語氣有些虛弱,但沈棠卻看到了他目光裡的狡黠,她按捺住心中的好笑,臉上卻還得掛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這時,幾騎快馬在安遠侯府門口停住,從馬背上跳下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大叔,他的容貌與沈棠姐弟有着六七成相像,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銀絲繡袍,頭上戴的是祥雲紫金冠,好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沈紫嫣和沈紫姝撲了上去,齊聲喚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