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穿堂風冷,三娘子進去看雪吧,這隻手爐您先拿着,我再去給五娘子拿!”銀樺熱情的將一隻半舊的紅銅手爐塞到李雲裳懷裡,腳步輕捷的另外再給李恬取手爐去了。
“三姐姐過來這裡看雪,這院子我走過好幾遍,就這兒看雪景最好。”李恬隔着院子招手道,李雲裳捧着暖意融融的手爐,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沿着檐廊轉過去站在李恬身邊,仰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呀’了一聲道:“光顧看雪了,阿孃讓你過去一趟,說是裁過年衣裳的事。”
“那咱們趕緊過去吧。”李恬忙笑道,李雲裳搖頭笑道:“我過來跟水先生練琴的,阿孃說讓我順便帶句話,這麼大雪,她就不打發小丫頭跑一趟了,你趕緊去吧。”
李恬眉頭微蹙,竟是單叫她去,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勇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什麼事都有規矩定例,不知道又要生什麼事,李恬暗暗嘆了口氣,換了件灰白布面絲棉斗篷,帶着熊嬤嬤和青枝,出門往議事廳過去。
議事廳裡,楊夫人端坐在正面榻上,媳婦周氏垂手侍立在左邊榻角,二太太許氏和三太太柳氏並排坐在左邊扶手椅上,李恬進來,去了斗篷遞給青枝,許二太太上上下下放肆的打量着李恬,柳三太太眼裡帶着探究之意瞟個不停,楊夫人厭惡的掃了眼許氏和柳氏,然後更厭惡的掃了眼李恬,周氏用目光和李恬打了招呼,下意識的瞄了眼婆婆,又將頭垂下去了。
李恬規規矩矩的見了禮,垂手站在橫榻右邊。
“坐吧。”楊夫人聲音裡透着不加掩飾的厭煩,李恬微微曲膝謝了,恭敬的坐在右邊中間的椅子上。
“喲!這就是寧遠侯府老夫人的規矩?眼裡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吧?啊?千等你不來,萬等你不來,來了倒好,一個禮沒有,就大馬金刀的坐了?哪家有小輩在長輩面前坐着的規矩?這還有個孝字沒有?大郎媳婦還站着呢!”二太太許氏死盯着李恬刻薄道,李恬目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向楊夫人,楊夫人卻端起杯子,垂着眼皮喝起了茶!
“二伯孃這話我聽不懂,我姓李,是勇國公府嫡四房嫡長女,二伯孃說的寧遠侯府老夫人的規矩,跟咱們家是什麼相干?二伯孃是等我呢?不知道二伯孃打發哪個婆子丫頭去傳喚侄女兒的?青枝,回去先查咱們院子,這等欺主的東西,查到直接打一頓板子發賣出去!若不是咱們院子裡的,你跟大伯孃稟報一聲,大伯孃斷不會容府裡有這等欺主之刁奴。”李恬聲音柔軟安寧,話卻如利刀一般。
青枝幹脆的答應一聲,傳話的可是三娘子李雲裳,楊夫人臉都綠了,重重放下杯子喝道:“好了!”李恬應聲閉上了嘴,這會兒,她一點是非也不想多惹。周氏驚訝的看看李恬,又掃了眼婆婆那張綠臉,眉梢興奮的動了動,忙又屏聲斂氣低下頭。
三太太柳氏幸災樂禍的看着許氏,許氏氣的不停的拍桌子:“反了反了!這眼裡還有長輩沒有?啊?還有沒有?”
“你自己也尊重些!”這回楊夫人不等李恬開口,先將許氏堵了回去:“行了,還有正事呢!”
二太太許氏對楊夫人還是很有幾分懼怕,不敢再吵鬧,只狠狠的衝李恬一眼一眼的放飛刀。
“叫你來,是說說這過年衣裳的事,”楊夫人乾脆直截了當:“咱們府上比不得你外婆富貴,這四季年節衣服都是有定例的,如今你那院裡的丫頭婆子比姐妹們多了一倍有餘,柴炭菜疏上的用度就不說了,可這四季衣裳再這麼着,我也難服衆。”
李恬挑了挑眉梢,想了想正要說話,三太太柳氏吃吃笑道:“人家那麼大一個鋪子說不要就不要了,大嫂還爲了幾件衣裳說話,也不怕人家笑話。”
“吃裡扒外的東西,端着李家的碗,吃着李家的飯,倒把鋪子送給別人!”許二太太一聽這話就憤怒了,乾脆跳腳大罵,周氏同情的看着李恬,李恬轉頭看着柳三太太,突兀的關切道:“說是四方館從明天開始就要整修屋子、備着過年接待使臣,聽說三伯父領了件要緊差使,這臨近年節,真是辛苦三伯孃了。”
柳三太太怔了怔:“五姐兒還知道關心你三伯父。”
“熊嬤嬤有個遠房侄子也在四方館當差,正巧和三伯父一班,聽他說起的這事。”李恬迎着柳氏的目光,語氣柔和中卻透着隱隱的寒意,四方館這幾個月連賞賜帶私分,一個人足派了二三百兩銀子,這些銀子,三房一聲不吭全部私藏下了。
柳三太太臉色微變,下意識的掃了楊夫人一眼,乾笑了幾聲,扭頭向外,連句客氣答話也不肯說了。周氏驚訝的看看李恬,又看看柳三太太,心裡暗暗打起了主意。
楊夫人還在痛心李恬賠出去的鋪子,倒沒留意到柳三太太的突然敗退,許二太太光顧痛快的潑口大罵,連李恬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楚。
李恬見柳三太太扭頭閉上了嘴,尋着許二太太的話空兒,看着楊夫人道:“這些人是外婆留給我的,都是外婆的疼愛之意,若要削減,我一個也捨不得,可若不削減,就是讓大伯孃爲難,府裡有府裡的規矩,大伯孃再疼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要不,這也跟月例一樣,一概按府裡的定例來,姐妹院子裡一年多少四季年節衣裳,大伯孃就把料子絲線發到我院子裡,讓她們拼拼湊湊,自己裁衣裳穿吧。”
楊夫人狠盯着李恬,她是看中了李恬那幾個丫頭,比李雲裳的丫頭不知道強過幾百倍,本想等她說開話縫,要一個給李雲裳,近身用上兩年,以後出嫁就是條難得的膀臂。這妮子這是不把人放眼裡!楊夫人突然升起股怒氣,轉頭看着許二太太問道:“你剛纔不是說有事?有事趕緊說。”
許二太太一通痛快淋漓的叫罵,正覺得舒心爽氣,聽了楊夫人的話,呆木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擡手點着李恬道:“聽說你院裡有個姓水的婆子,會彈琴,叫她過來侍候你四姐姐,你四姐姐想要個會彈琴的婆子跟着。”
李恬看也不看許二太太,只歪頭盯着楊夫人看了好一會兒,臉上的輕笑說不出是譏諷還是好笑:“水先生原是宮裡的琴供奉,小時候教過我幾年琴,外婆許下她,要我把她當長輩供奉一輩子,大伯孃既然想請她教府裡的姐妹彈琴,這也是好事,不過束脩的事得先說到前頭,水先生的束脩比別的供奉要貴幾分,一人一年五千兩銀子,等大伯孃備好銀子,我再去求一求水先生。”
楊夫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點着李恬的手指抖個不停。
“呸!你說供奉就是供奉啦?你當你是什麼阿物兒,搶錢也沒你這麼搶的!”許二太太又開始跳腳起罵,李恬厭煩的皺了皺眉頭,她最討厭這樣半分理不講只會惡潑罵人的潑婦,哪天趕着沒人,非讓悅娘塞她一嘴馬糞不可!
“大伯孃這會兒忙,我就不多煩擾大伯孃了,侄女兒告退。”李恬乾脆起身曲膝告退,周氏目光熱烈崇敬的看着李恬,興奮的來回挪了兩下,這個五妹妹,太招人喜歡了!她那個供奉竟這麼值錢?這一巴掌打的婆婆少說也得氣上十天半個月!她跟三太太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怎麼三太太竟怕成了那樣?這是要緊事,得趕緊好好打聽打聽。
李恬出來走了老遠,才長長吐了口悶氣,熊嬤嬤看着李恬開解道:“別跟她們一般見識,唉,這勇國公府,怎麼淪落成這樣了?!”
“嗯,哪有功夫理會這些小事?嬤嬤讓人備車,我得去趟樊樓,外頭該動一動了。”李恬邊往青桐院走邊吩咐道,熊嬤嬤答應一聲,徑直從偏門出去叫車了,李恬回青桐院換了衣服,帶着悅娘上了車往樊樓過去。
周氏又是很晚才從楊夫人上房出來,陪房肖嬤嬤忙接上去,遞了隻手爐給她,周氏抱過手爐,急切好奇的問道:“打聽出來沒有?”
“嗯,”肖嬤嬤臉上帶着笑,左右看了看,往周氏身邊湊了湊低聲道:“我尋了五娘子身邊的熊嬤嬤,熊嬤嬤人真是不錯,爽利的很,一五一十都跟我說了,只一樣,奶奶可得守緊口風,這事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快說!”
“熊嬤嬤那個遠房侄子,和咱們家三老爺同在四方館一個班上,說是這幾個月,前前後後連賞賜帶分利,一人足足分了二三百兩銀子!”
“這麼多?!三房一分錢也沒交上來過!”
“還交上去呢,別說銀子,人家連話也沒漏過一星半點!”肖嬤嬤撇了撇嘴道:“這府裡,這傻子……還真沒幾個!”
“嗯!”周氏咬着嘴脣,腳步走的慢,心思卻轉的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