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掌櫃重重嚥了口口水,看向李恬的目光中帶着濃濃的無望道:“王掌櫃還納悶,咱們剛遣了人去報官,怎麼這麼快就來了,誰知道那些衙役竟是那幾個鬧事的叫來了,這衙役來了,二話不說就鎖了王掌櫃,封了鋪子,說這是賣錯藥醫死人的重罪。”
“東家,我爹他上了年紀……他……”王大慶急的臉紅脖子粗、結結巴巴說不成句,李恬擡手止住他安慰道:“我知道,你放心。”說着,轉頭看着孫二掌櫃問道:“這事,先說說你的想頭。”
孫二掌櫃疑惑的看着面無表情端坐在炕上的李恬,這麼個十三四歲嬌滴滴的小娘子,能懂什麼?遲疑了片刻敷衍道:“這訛詐的事年年有,不過多費幾兩銀子……”
“訛詐圖的是錢,有幾個上來就砸鋪子的?話沒說完就砸鋪子,到你們捆了人,這纔多大會兒,那衙役就到了?榮安堂離衙門可不近,難不成那些衙役會未卜先知,就知道榮安堂這個時辰有人鬧事?進來不管是非,先鎖了咱們的人,封了咱們的鋪子,咱們在這京城誠實本份做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府衙裡的人哪個沒到咱們鋪子裡買過藥?怎麼上來就先定了咱們的罪?這是多費銀子能了的事?”李恬盯着孫二掌櫃,一句緊着一句咄咄逼人。
孫二掌櫃呆了呆,眼裡閃過絲亮光,急忙拱了拱手道:“是小人唐突了,東家,小人覺得,這事和黃大掌櫃突然請辭的事分不開。”
“嗯,”李恬暗暗舒了口氣,垂了垂眼簾道:“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你心裡明白我就放心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先把王掌櫃救出來,有位程掌櫃,從前和外婆做過幾年賓主,在府衙裡有幾個熟人,我讓曹四家的帶你去尋他,外婆於他有幾分恩情,他必肯全力相幫,先把王掌櫃保出來再說別的,若要用銀錢,不拘多少,只管從櫃上支取,若櫃上不夠就讓王大慶來我這兒支取,快去吧。”
“是!”孫二掌櫃突然莫名的有了底氣,忙站起來揖身重重答應,王大慶眼淚一下子掉出來,跪在地上連磕了兩三個響頭,站起來跟在孫二掌櫃身後急急走了。
“悅娘,煩你走一趟,看看孫六那邊是不是有什麼信兒了。”李恬轉頭看着東廂道,悅娘‘嗯’了一聲,她不耐煩從前門再轉一圈出去,推開後面的窗戶直接跳了出去。
“五娘子,外頭冷,當心受了風,進去吧。”瓔珞遞了隻手爐給筆直站在廊下的李恬,小心的勸道。
“嗯,”李恬接過手爐抱着,腳下動了動,卻沒進屋,低着頭,沿着檐廊慢慢往前踱步,直踱了三四圈,才一言不發的掀簾進了屋。
悅娘去了一個多時辰纔回來,一身寒氣進到西廂,看着李恬道:“鬧事的是北城的潑皮,姓常,長得黑,外號黑皮,裝病裝死的是他媳婦,我去的時候,孫六已經出門往常黑皮家套話去了,等了一個來時辰纔回來,拿銀子買這常黑皮鬧事的,是溫國公府上的戴管事,許了他五十兩銀子,下一步要怎麼做,那常黑皮還不知道,得等戴管事吩咐,孫六扔了五兩銀子給他,他不光什麼都說了,還答應若有什麼熱鬧,一定先跟孫六說一聲,好讓他看熱鬧看個痛快。”悅娘說完,鄙夷的‘呸’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呸常黑皮,還是呸溫國公府。
李恬長長吐了口氣,果然是溫國公府上,果然是那位慈祥和藹的寧國大長公主!
“這事,那位大長公主知道不知道?”悅娘問了一句,李恬無語的斜着悅娘,悅娘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這話也太蠢了些,尷尬的擡手掩着嘴連咳了幾聲道:“這人心真是,看幾輩子也看不懂,那位大長公主跟老夫人交好了那麼些年,對你又那麼好,一看到你就眉開眼笑,拉着手親啊肉啊不離口,老夫人屍骨未寒,她就能幹出這事,真是,不愧是皇家公主,眨眼就翻臉。”
“財帛動人心。”李恬心事重重的應了一句,悅娘‘哈’了一聲:“她還缺錢?她是大長公主,官家的姑姑,一年到頭賞賜不斷,我看是貪心不足。”
“官家的姑姑怎麼了?一年到頭是賞賜不斷,那也得看看賞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今天幾顆荔枝,明天一匣子糕點,後天再賞兩盆花,也就這些,你再聽說過別的沒有?照理說溫國公府上家底豐厚,寧國公主當年出嫁時嫁妝也不差,可抵不過她生了個五毒俱全的敗家子,敗了這幾十年,再厚的家底也敗光了,寧國大長公主又死撐着那份排場不放,窮了急了,就不要臉了。”李恬眯着眼睛咬牙道。
悅娘贊同的點了點頭:“這溫國公確實不是個東西,聽說上個月又納了個十三歲的小妾,他都快五十了吧?”
“嗯,”李恬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她這會兒沒心思聽這類紅粉八卦,程掌櫃那邊還沒信兒,眼看着天要黑了,王掌櫃不能在牢裡過夜,他年紀大了不說,萬一有什麼黑手……
“對了,孫六問要不要釜底抽薪,他跟常黑皮有幾分交情,再說也不過五十兩銀子。”悅娘問道,李恬擺手道:“不用,一來容易漏了孫六的身份,二來,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抽掉一個常黑皮,還有常白皮、常青皮、常花皮,悅娘,我心裡着急,煩你再往程掌櫃那頭看一趟,怎麼還沒個信兒?”
“好!”悅娘乾脆的答應一聲,跳下炕正要出門,青枝的聲音在外間響起:“五娘子,曹四嫂子來了。”
悅娘順手掀起簾子,曹四媳婦側身讓進一個一身靛藍衣裙,用大方巾裹着頭臉的胖大婆子,婆子一邊往裡進,一邊扯下頭巾,露出程掌櫃圓胖的臉來。
“程掌櫃扮婆子倒挺象。”悅娘稱讚了一句,李恬一下子直起上身,緊盯着程掌櫃,扮成這樣過來見她,必是有極緊要的事!
“東家,事情急,只好這麼來見您。牢頭葛大麻子剛尋我透了個信兒,有人花一百兩銀子買通了皁班頭兒喬八,說是明天一早過堂必會先動刑,讓喬八三五板子就要了王掌櫃的命!”程掌櫃又急又怒道。
李恬深吸了口涼氣,先幾板子要了王掌櫃的命,殺雞駭猴,下一步估計就是封鋪子,拖着官司不結,然後託中人替自己了結官司,低價或是乾脆不給錢,把這鋪子盤過去。李恬咬着嘴脣沉默了半晌,低而清晰的開口道:“府衙裡能管上這案子的,也就兩個人,一是郭推官,二是季府尹,郭推官武將出身,有軍功可恃,處事公正,獨來獨往,跟哪家都不親近,溫國公府不大可能找到他頭上,就是找上,也難支使得動他,季府尹和東陽郡王有同窗之誼,與東陽郡王府和溫國公府兩家走動的都頻繁,是個會鑽營的,溫國公府上尋的必定是他。”
“東家說的極是。”程掌櫃連連點頭贊成,李恬凝神想了想,接着道:“這案子,季府尹是主官,郭推官卻是主管,季府尹就是要插手,不好也不犯着越過郭推官,我記得你和郭推官最信任的幕僚洪先生交情極好,你帶上孫二掌櫃和王大慶先去求洪先生,分兩件事,其一,王掌櫃上了年紀,又病着,請洪先生幫忙通融一二,讓王大慶到牢裡侍候他父親這一夜,交待王大慶,這一夜無論如何看好他父親。”
李恬停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道:“王大慶太老實,葛大麻子那裡你再打點打點。”
“是!”程掌櫃重重答道,李恬低着頭沉默片刻,才擡頭看着程掌櫃接着道:“讓洪先生帶孫二掌櫃去求郭推官,咱們只要王掌櫃平安無事,就算是咱們賣錯了藥,好在人沒死,賠錢了事也是慣常之法,跟郭推官說,賠多少銀子咱們都沒二話,把鋪子賠給對方也行。”
程掌櫃愕然看着李恬,李恬擡頭示意悅娘,悅娘會意,屏退衆人,自己站在門口守着,李恬看着程掌櫃低低吩咐了幾句問道:“這一條極要緊,洪先生那裡,可有把握?”
“有六七成把握,郭推官和季府尹一向不睦,這事府衙無人不知。”程掌櫃謹慎道。
“那就不少了,辛苦您了。”李恬舒了口氣,微微欠了欠身道,程掌櫃忙側身長揖到底,辭了李恬,重又裹上頭巾,急急回去了。
和府衙隔了兩條街的郭推官宅內,孫二掌櫃半邊屁股挨着椅子欠身危坐,滿臉的恭敬緊張,郭推官大馬金刀的坐在上首,叮鐺有聲的玩着對鐵膽道:“散財買平安,你們東家年紀雖小,倒是個明白人,能捨得下鋪子,也就沒什麼事了,行了,這事我應下了。”
孫二掌櫃大喜過望,忙起身長揖到底,郭推官看着洪先生,擡了擡手笑道:“洪先生幫我送送客,這天還早,你既來了,今晚咱們好好殺兩盤。”
洪先生送走孫二掌櫃回來,郭推官已經讓人擺下棋盤,隨手掂了個子放在一角感慨道:“這太有錢也不是好事!”
“東翁應的太乾脆了。”
“嗯?你明明白白說話!”郭推官丟了棋子,看着洪先生道,洪先生也丟下棋子,看着郭推官問道:“這案子,東翁不覺得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