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婀姬靜立在大殿外無人注意的一角,聽着殿內傳出的謾罵聲。那是太子在罵作死的李氏,因爲聽那個瘋子的胡說八道,讓他在兄弟面前丟大了人。不用親眼看,她就可以知道,李氏的屍身這會兒大概正被太子踐踏,估計留不了全屍。太子的性格有一種暴戾,一旦控制不住,殺人不眨眼。
李氏密報國師詐死,太子乍聽之後勃然大怒,本想親自前往南月氏的陵地,但讓安鵠勸住,由他代行。不然,上當受騙的太子恐怕更要找人出氣了吧。而李氏的死如同斬斷了南月萍的護翼,那位不太用腦想事的良娣,沒有了親孃,沒有了孃家,這輩子大概很快就要走到頭。
今後要用何種態度對待萍良娣,這纔是婀姬需要好好想明白的。
安紋佩是帝都出名的刁蠻千金,這兩年爲了攀附皇族,就不怎麼在外面走動了,據說在家跟那位能幹的母親學習理家和賢良德行,與從前“天真爛漫”的少女大不相同,懂事得多。甚至這回太子妃大選,雖然遭到舊名所累,一開始大家都不看好,但她的表現讓太后和賢妃讚口不絕,連太子都產生了喜愛之情,在她和京二小姐之間難以抉擇。他還跟太后說乾脆連側妃一塊兒娶了,好來個齊人之美。
儘管這麼多人說安紋佩好,婀姬卻相信人的本性很難改變。如同太子內心深處的暴躁需要用人命來平靜,當年刁蠻任性的安家小姐即便改頭換面。也不會真得賢良淑德。安紋佩比南月萍優越之處在於安氏仍很風光,不但有娘,還有爹,還有包括安鵠在內的幾個兄長幫她。
“萍良娣這下算是無望了,聽說她能進東宮也是她娘機關算盡,如今她娘死了,南月氏沒落到連府邸都沒有,要投靠六皇子妃收容,她又和六皇子妃不合,今後還能求誰呢?”
身旁的侍女已非飄香苑的小丫頭。但如婀姬一貫用人的原則。不是太笨,也不是太聰明,比較聽話,沒有主見。照吩咐辦事挺利落。南月萍要是能因此變得這樣懂事。倒可以拉攏一下。畢竟安紋佩不好對付。而安鵠那人心機太深沉,明明安家人對他一點都不好,這回安紋佩能入太子的眼。他功不可沒。說到底他是姓安的,全家好,他也好,打得好算盤吧。原本,還希望安鵠能拉她一把,現在看來要靠自己想辦法。
“南月萍學乖就好了。”她忽然想起南月蘭生,心頭微亮。如果她能勸得南月萍同姐妹和好,或者就能與那位厲害的六皇子妃搭上關係,再加上六皇子,這兩個靠山不可謂不牢啊。
“萬一和她娘一樣,瘋了,婀美人要如何呢?”一人嘻笑着,從婀姬站立的柱子下方坐了起來,拍拍頭上的葉子,“昨晚沒睡好,想要眯會兒眼,竟然天都黑了。那幫沒義氣的臭小子,等我回去揍得他們喊娘。”
婀姬冷了臉,“你是——”慶幸自己沒多說,就算傳到誰的耳朵裡也不怕。
“末將王麟,剛調任右虎營尉官,擔當東宮武尉將軍的副手,今後負責太子妃及其他女眷們的護衛分派調動,及其她們的出入安全。”小霸王升官升得快,都護軍到右虎營,數月之內跳兩級。
婀姬一聽,這位也負責她的安全,還不能得罪,勉強扯出一絲微笑,“王將軍,日後有勞了。”
侍女連忙拿出一錠黃金,塞進王麟手裡。
王麟也不推卻,笑嘻嘻收好,“婀美人客氣,末將份內之事,應當,應當。我祖母乃安相姑母,所以我與安鵠安大人是表兄弟,太子才放心用我。婀美人受太子寵愛,又是聰明女子,末將看得出來,你將來必定地位尊崇,願爲你鞍前馬後,婀美人有事儘管差遣。”
婀姬想不到這看似細皮白嫩的公子哥竟跟她示好,還是負責太子妃安全的小將,若能歸自己用,實在大好。她心裡很高興,卻只是淡淡點頭,說句“大家一起爲了太子”諸如此類的場面話,轉身走了。能不能信任王麟,還要看上一陣。
王麟笑着目送婀姬走遠,打個呵欠伸個懶腰,扭頭正要走,卻察覺一道冷冷的目光,回身再往殿廊裡瞧,頓時嬉皮笑臉招呼,“嘿,鵠表兄。”
安鵠居高臨下,眼神嚴厲,“這才調來幾日?居然能在花叢裡睡過了頭,成何體統!”
王麟仍嘿嘿笑,“又不是我求着要調進來的,本來都護軍那邊要好混得多,我爹的意思就是過個一年半載,立點軍功,回鄉當個地方官就行了。但舅舅不是擔心紋佩表妹嘛,又不好意思麻煩你這個大忙人大紅人看顧,讓我來照應一下。你要是看我不順眼,我還巴不得你跟舅舅說去,還把我調回都護軍,軍功也好拿些。不像這東宮,宮中之宮,內有東宮衛,外有左龍右虎的禁衛,出不了亂子,自然閒得我打瞌睡。”
王麟說完,對安鵠抱個拳,“表兄還有沒有別的吩咐?沒吩咐我可就走了,約了兄弟們飄香苑喝酒。”
安鵠皺了眉,“無論如何你是我舉薦的人,至少執勤的時候收了那身沒正經的懶骨頭,不然丟臉的人是我。”
王麟嗤笑一聲,假腔假調說是知道了,轉身晃頭晃腦得走路,沒正經的那身骨頭好像要散架一樣,要惹誰火大的故意特意。
“沒用的東西。”安鵠低罵一句,聽不到太子破口大罵的聲音了,這纔回大殿去,卻沒瞧見他那個霸王表弟回了一次頭,罵聲兔崽子,很不屑吐唾沫的言行舉止。
不過,就算看到了,安鵠也不會多想,因爲王麟從瑤鎮就和他結下樑子了,和安府裡那些虛僞的家人不同,王麟至少還比較真性情。這麼一個寵壞了的,沒心眼的,富家子,其實並非照顧他那個被寵壞的妹妹,而是被父親當成盯着自己的耳目,讓他根本就無需防備。
此刻,安鵠腦子裡全是李氏的話和陵墓中所見的兩具屍身,一個是信誓旦旦,一個是親眼所見,他該相信自己,更該相信瘋子的話當不得真,但李氏並不是開始就瘋的。
殿中,太子正將一把血漬斑斑的劍扔在地上,神情猙獰,而死僵了的李氏已經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四肢皆被砍斷了,又飛出老遠。貼身服侍的那幾個小太監大氣不敢出,低頭立牆,知道對上太子目光的話,下一個要被分屍的就是他們了。
安鵠卻沒有一點畏縮。太子嗜殺是不錯,但還分得輕重,拿來出氣的,都是存在感甚微的卑賤之人。因太子自身的毒狠,也喜歡採納毒計狠謀。他行事的風格每每正中太子下懷,才能爲太子重用。太子很明白他想要什麼,他也很明白太子的心思,兩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氣煞我也。”太子發泄過後,大覺痛快,雖然罵着,臉色卻好看得多,“要不是怕太后那兒不好交待,連南月萍那個小賤人一塊兒砍死算了。”
“殿下,恕臣直言,此事與萍良娣倒沒多大關係,都是她娘一人作主的。”安鵠揮揮手,小太監們忙不迭把屍體收拾到一起,罩了白布擡出去。
“話雖如此——”太子哼了哼,“此女自身無本事,孃家無勢力,不能給本宮帶來好處,白佔着良娣的位子,本宮想想就生氣。”在他看來,沒有國師之女的稱謂,南月萍當個暖牀的丫頭都算高擡了她。
“殿下,她畢竟還是天女和聖女的妹妹,還有南月蘭生,留着她,與殿下也沒壞處,多養一個吃閒飯的女人罷了。”安鵠雖是勸,聽不出對南月萍有多少師兄妹感情。
“你倒是大度,不怕她知道你殺了她娘,找你報仇?”太子也怕南月萍恨上他。
“我已關照過,她娘瘋糊塗了,看到她爹和鄔夫人真死了,趁衆人不注意,奪劍自刎而亡。”不能歸罪於六皇子,安鵠當然也不會自己認賬,“不過,殿下當真覺得李氏瘋言瘋語?”
“你親眼看到了兩人的屍身,難道還有假?”太子不太喜歡這種毛骨悚然之感,“橫豎南月氏已無權無勢,礙不了本宮登基當皇帝。那個南月涯,要不是當年他幫着奇妃,說老六有真龍天命,還有富國強民的大智慧,父皇怎會有廢長立幼之心?如今本宮天命所歸,可見天能什麼的簡直無稽。南月涯死了最好,若繼續妖言惑衆,本宮一登基就會砍掉他的腦袋。”
安鵠沒再說心裡想的事,順太子的意,點頭應着,南月涯和鄔梅之死就算蓋棺定論。
可是,安鵠離開東宮後,立即派心腹打探李氏口中所說的高人,也派人盯着六皇子府,太子則完全被矇在鼓裡。他雖然是普通人,但曾由南月涯教導十多年,見證過明月流的強大力量。對他而言,能者力量的衰弱是好事,意味着即便是無天能的自己,也可以將能者操控。一旦手中有幾個厲害的能者,連太子皇帝這些人,他都無需尊敬。
然而,安鵠的這份貪心永遠沒有實現的可能,高人也已經是死人了。
對手比他快,比他強,比他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