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漢大手一摸,隨身掏出一把小刀往木心子一插,臂粗的圓木竟給他掰成兩半。然後他目光譏誚,將木頭遞給身旁兩位兄弟。
“姑娘連好木次木都不分,看來是我高看你了。二層樓閣,單獨兩面的梯間,衆字頂架,這麼妙的屋架構,我頭回見識,卻原來只是花架子。”
蘭生卻愕然,她的用心原來有人看出來了。這種感覺,真好。
木漢搖頭,“杉木劣等,又是新砍,心子還是溼的,只烘乾了外皮。姑娘上當了。跟誰家買的木材?”
“錦繡山莊。”蘭生咬着牙,冷笑。
木漢今日耐心最足,“錦繡山莊是大商,雖然大東家景胖子摳門小氣,做生意還算有誠信。不過,你的成本是二百兩,扣除人工,最多能用的造材費也不過一百五十兩,買防蛀處理良好的松木最爲適用。上好杉木絕對不止這個價。”
蘭生滿腦子都晃着三個字:上當了。
“走吧。”鐵漢言盡於此。他不能承認,他今日來存着一絲希望。
木漢邊走邊嘆可惜,“雖是小小一宅,看構造真是妙,如果能建成,我會想方設法進去瞧一瞧。”
土青年道,“不知她會不會接終祭。”
“應該不會了吧。她剛纔嚇成了啞巴,任長風造強拆強敲,一句話也不說。再加上鐵老哥這麼嚇唬,能接纔怪!”木漢仍嘆。
“她若只有自信,再祭一次。結果也不會與今日不同。”鐵漢語氣稍頓,“但她會要求終祭的。”
一個嚇壞的人,不會在廢墟上看斷木。
“老哥,她要是接了,我能幫她嗎?”木漢眼睛放光。
土青年欸了一聲,詫異道,“木哥!”
“我不服啊,這麼多年躲在鴉場不回鄉,說白了,就等着有朝一日長風造吃鱉。”木漢道。“土老弟。別告訴我看這姑娘造出來的樓架子你手不癢。”
土青年乾脆,“癢啊!怎麼不癢?聽說她帶得是一羣門外漢,但我真想看她的製圖啊。”
鐵漢冷麪,“咱們仨又不是親兄弟。你們不服也好。手癢也好。幹什麼事還要問我麼?”
他跳上一輛破板車,老驢昂昂叫喚着拉起。土木倆弟弟趕緊坐上,忘了是誰斷定那姑娘會堅持二祭。但以爲老大哥生氣了,再不敢提一個幫字。
忽聽門裡中氣十足一聲喝,“誰也別碰那根柱子!讓它豎着!本姑娘要讓它成爲名勝,流芳百世!”
鐵漢哈哈大笑,震呆土木二人,不知將會出什麼狀況了。
一整個下午,蘭生都在工地上領着褐老四他們清理。擎天寨的人也習慣她親自動手了,甚至從中覺着鼓勁,讓長風造打擊掉的情緒拾回了不少。
褐老四沒察覺自己對蘭生的態度也挺好了,和她擡着斷梁木,一邊還聊天,“泊老三找個人怎麼半天不來?肯定自己偷懶去了。”
蘭生讓泊老三找平旺來。
“銀貨兩訖,人自然難找。就像吃飯不能先給錢,要吃完才付,店家就不得不好好伺候你到最後。”拿着銀子的那方有力量。
褐老四一想,“在理,我說呢,每回逛窯子,一給銀子之後,媽媽就不露面了,酒菜也不加量。”
蘭生有了心情說笑,“是不是連姑娘都給換了醜的?”
“對啊!”褐老四跺腳,本來砸得裂縫的地板破了個大洞,“我說大姑娘,咱造得屋子確實不咋地,經不起我一腳震。重造吧!”
山匪兄弟們羣呼重造重造。
蘭生笑得不停,真是直來直去的好漢。她正要說好,一聲嬌喝打破了患難而起的和諧氣氛。
“呀,這就是我姐姐要住的地方啊?亂糟糟什麼也沒有,園子那麼小,還有臭味。不是說造了屋架出來嗎?老爺是想騙婚啊?拿一塊爛地換我姐姐一輩子。”
魯老爺小心翼翼的聲音隨着哈腰的身形出來,“前兩天我纔來瞧過,屋架子已經起來了,工頭還跟我說能提前交屋,三月底就能搬入。真的!今娘,小姨子不信我,你可要信我。”
又三人,出現在工地前,這回蘭生眯了眼,神情詫異。魯老爺帶小妻和小姨子來看宅,她固然沒料到,但更沒料到的是,那兩女子是她認識的!
魯老爺未來的小姨子,左額有五瓣紫花,容貌清秀,雙眸乍看靈氣,實則詭狡。魯老爺未來的小妻,熟眼的白裙,熟眼的蒙紗斗笠,身段美好。她能到花王會上去獻醜,還是虧得她們領路。
柳今今。柳淺淺。一對騙財不眨眼的美人花,竟然以這樣的身份出現,讓蘭生無語。而那瞬間,她幾乎可以肯定魯老爺是這對姐妹的新目標,最終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小妻?哈!
但搞不清楚狀況的魯老爺只知自己失了顏面,難得對蘭生沒好臉,“蘭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前兩天來的時候進展還不錯,你還跟我說可以提前交屋。”
柳淺淺看清蘭生,又驚又恨,大叫一聲,“是你?!”
她還記得,這個女人假裝中了迷神香,卻居然是大國師長女。最重要的,跟她搶男人!還把她埋在泥巴里!紅衣女說了,作爲得罪這個女人的懲罰。她差點死了!
柳今今聽師妹咋咋呼呼,微撩蒙紗見到蘭生,也立刻大吃一驚。但她比柳淺淺沉穩,反應很快,輕咳兩聲,垂下了手。
魯老爺奇道,“小姨子認識蘭姑娘嗎?那倒巧,她就是負責造屋的人。”
柳淺淺接到師姐的暗示緩了過來,仍橫眉冷對。“看着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壞女人,不過仔細看又不是她。那女人出身高貴,可不會幹這種下賤活。”
褐老四瞪眼珠子,“說什麼呢你!造房子怎麼下賤了?小心老子不幹!”
柳淺淺搞不懂行情,“不幹就不幹,有錢還怕沒人搶着幹?”
蘭生對這兩女騙子沒好感,“這得魯老爺說了算。他要反悔了,賠我四百兩銀子就是。不過,魯老爺大概很清楚,帝都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在這塊地上給他造房子。如果他堅持出二百兩的話。”
魯老爺轉而訕笑,“哈哈,蘭姑娘別認了真。我就是奇怪,才兩天。搭好的屋架怎麼沒了。銀兩可都已經到賬。你不能再讓我加錢。”
柳淺淺一聽。“才二百兩銀子?你打算給我姐姐蓋茅草屋啊?男人怎麼都一個樣,光說得好聽。慶雲坊現成的宅子少說一千五百兩以上,你說自己買地來造可以隨心佈置。原來卻是貪便宜,當人傻瓜了。”
“也不便宜,連地加蓋,已經花了我八百兩,還沒算園林。爲你姐姐贖身都要三百兩。”魯老爺急於表現自己不摳門,反而顯得更吝嗇,最後這句連娶的誠意也有待懷疑。
“姐姐,罷了,這種人沒誠意,三百兩贖你都肉痛了。家裡有錢有什麼用?以爲你不知他讓正室把着呢。除非——”柳淺淺眼珠子打轉,“除非他在地契房契上都寫姐姐的名字。”
“淺淺,人好就行了。”白衣女子語聲輕柔。
魯老爺恨不得掏心窩出來,“今娘,只要你跟了我,斷然不會委屈你。你搬進來那天,地契房契都會是你的名字,正經聘禮。”
蘭生好笑,好個無所顧忌,明知有人知道她們的身份,還當面盤算別人腰包。雖然魯老爺的腰包她已經挖不出銀子來了,但感覺這姐倆才熱身,三百兩贖身銀子定然已拿到手。她爲了二百兩傷透腦筋,看看她們,隨意笑笑賣個美臉就有三百兩淨賺。她是應該搭夥,還是摧毀呢?當然是——
摧毀。
不過,這會兒可不是摧毀的時候。
柳淺淺斜睨着蘭生,卻對魯老爺說話,“我姐姐好說話,我可不好騙。反正沒地契沒房契,魯老爺你也沒小妻,自己瞧着辦!”
“姐姐,咱們走,什麼都還沒造呢,婚期遙遙。不如應了柳生,家裡妻妾雖多兩個,好歹知情識趣,願爲姐姐擲金。”說完,拉着柳今今就走。
魯老爺急忙追去安撫,過了半晌才擦着汗跑回來,表情還未輕鬆,“蘭姑娘,沒你這麼幹活的,讓我在美人跟前一點面子都沒了。”
蘭生說了長風造以白羊祭挑釁的事。
魯老爺鼓眼,甩袖就走,“老爺我可不管誰找你的麻煩,期約一到不交屋,你得倒賠我四百兩銀子。”
褐老四看蘭生一言不發,氣道,“放着好好的六皇子妃不享福,受這些窮酸鳥人氣。他那麼摳門,只有你肯接,如今他的地面上出事,卻什麼都推到你身上。今天倒血黴了,屋架塌了,丟大了人,還讓這幾個橫挑鼻子豎挑眼。你沉得住氣有大小姐涵養,可老子不想幹了!”
“褐老四,你剛纔那麼大聲喊重造,我耳朵還在嗡嗡作響。”蘭生早知不能指望魯老爺,但碰上柳今今柳淺淺這對姐妹,她的積極性也受到了打擊。
魯老爺要把宅子送給小妻也好,妾也好,外室也好,她不會覺得自己的心血白費。大榮大環境,那些共事一夫的女子不可一棒子打死。
可是送給騙子?她的第一個作品?
就好像剛收穫的大米,突然讓兩隻老鼠吃了,還留一地老鼠屎,她這個農民會非常非常不甘心!
剛到家,明天雙更!
大家有粉紅就給幾張啊,蘭生需要鼓勵才能想出破白羊祭的法子。
週末愉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