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許野兩個人互相攙扶着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我已經兩眼昏花暈得不行了,估計是失血過多。許野還想陪着我進急診室,結果半路上被倆護士架着走掉了。他走路搖搖晃晃的,受的傷不會比我輕。我估摸着手臂上的傷是要縫針的,打了麻藥之後也就睡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看見的第一個人,居然不是許野也不是秦致遠。周遲正坐在我牀邊一刀一刀地削蘋果,但我看那眼神那架勢,是在把那隻蘋果凌遲處死。
“你怎麼來的?”
“你怎麼搞成這樣的?”
我們倆幾乎是同時開口,但誰也沒有先回答對方問題的意思。我心裡想着不知道許野現在怎麼樣了,王亦良玩失蹤,秦致遠怎麼也不過來照看一下。我當時心裡面還是有些抱怨秦致遠不夠哥們的,後來我才發現是我錯怪了他,像秦致遠這種一本正經地人,碰上兄弟出事了,沒有出現,那就真是事出有因了。甘琳因爲秦致遠悔婚的事鬧到秦致遠家裡去了,秦致遠被這事攪得焦頭爛額,自身難保。
“周遲你幫我去辦下出院手續。”我現在傷兵一個,拜託他點什麼事應該不會拒絕吧。
周遲眉毛一挑,“你剛住進來就要辦出院手續?”
我實話實說:“今天十五,我要回家跟我爸媽過元宵節。”
周遲大翻白眼,“這會就扮演孝順兒子了,你連勺子都拿不穩,怎麼演!”
“這你就別管了。”在我們家老頭子面前玩帶傷上陣,確實是有點難度。但是困難面前絕不低頭,也是老頭子教我的。
“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搞成這樣的,不然甭想使喚我。”
我心想,你又不是頭牲口,我哪敢使喚你呀。鑑於周遲是我目前能逮着的在我視線範圍裡的熟人,這話還是不說出來了。
“我看上一小夥子了,可人家小夥子名草有主了,我爲了爭奪小夥子,就跟小夥子的主人幹了一架,就躺這裡了。果然是藍顏禍水啊!”我閉上眼睛就開始編。
“你少跟我扯淡。”周遲猛地打斷我,看錶情是真怒了。
現在我還真是弱勢羣體,膽兒一寒,也就都招了。
“就是我一哥們出了點事情,讓人在家門口給堵了,當時我剛好跟他在一塊。爲兄弟兩肋插刀,就受了點小傷。”
周遲繼續鄙視我,“我說你爲兄弟兩肋插刀就真讓別人拿刀□□啊!你傻不傻啊你!”
我把他的鄙視照單全收,現在想想當時那種情況,應該撒丫子跑路的,傻瓜才繼續戰鬥呢!其實看見周遲我挺躊躇的,猶豫着該不該跟他張嘴借錢。如果王亦良沒有玩失蹤,或者那夥人沒躥出來堵許野,我壓根就不會考慮到周遲身上去。畢竟跟這位大爺現在關係挺簡單的,一談錢指不定就複雜了。畢竟那是兩百萬,不是個萬兒八千的問題。
周遲終於退了一步,“我陪着你回家,你也有個照應。之後隨便你找個什麼理由,你得繼續回來給我在這躺着。”
我一看這條款也不怎麼霸王,也就答應了。沒想到周遲還沒說完,“回頭你再跟我說說跟你動手的那幫人的樣貌特徵。”
我警惕地看着周遲,“你想幹嘛?你在這邊人身地不熟的,沒人會買你大老闆的賬。”
周遲這回笑得毫不掩飾他的奸詐,“老子有的是錢,誰跟錢不熟啊,誰不買錢的帳啊!”
我汗死,敢情周遲除了喜歡專門調戲良家婦男的惡霸,還有興趣客串一把窮得只剩下錢了的暴發戶。
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周遲帶到了我們家。不知道老頭兒老太太會怎麼想,這老闆前兩天才來送完溫暖,以一定要把溫暖親自送到職工手上的這種爛理由騙得我們家老頭子老太太把我的藏身處和盤托出。今天大老闆又隆重出場,理由是到我們家來蹭元宵吃。
如果不是我又重新介紹了一遍,老頭老太太都忘了這個進門要低頭小心別碰着門框的男人是誰了。介紹完之後,老太太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你就是那天來給公司職工送溫暖的領導同志啊!十九,泡茶!不是還有一位領導嗎?怎麼沒一起過來?”
我這纔想起朱軍來,敢情現在玩失蹤已經成了世界潮流,這哥們自從那天在門口跟人跑了之後就再沒見過他了。
“老太太不說我差點也給忘了,朱軍呢?”我問周遲。周遲哪裡敢讓我一個半殘廢去泡茶,一路跟着我就進了廚房。
周遲的答案很簡單,“不知道。”
“是你把他給拐過來的,他還拄着柺杖呢!你一句不知道就完啦!”
“你怎麼隨時隨地都能那麼激動!朱軍他是哭着喊着要跟過來的,我是過來抓人的,拐來一殘疾人跟着,不是沒事找事嗎?”
周遲說着說着就吐露了他的狼子野心,看什麼煙花啊,分明就是專程來抓人的。
周遲接着說:“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過去,都被他給按了。隨他去,這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一頓飯下來我跟周遲配合得十分默契,我一句胃部舒服吃不下了,周遲立馬接口,那都給我吃了吧。結果一個人硬撐了最少三十粒以上的大湯圓,看得我都有點於心不忍。尤其是在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周遲胃不好,胃不好的人不能吃糯米做的東西,那天他一口氣就吃了三十多粒大湯圓,還裝的跟個沒事人一樣。真是難爲他了。
“你爲你那哥們被別人插了一刀,你那哥們連看都不來看你一眼?”周遲邊關上病室的門邊說,“我查過了,病室裡沒有你說的那個人,醫生護士說他上午處理好傷口做了個全身檢查就走了。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沒你挨一刀那麼嚴重。至少能蹦能跳,還能自己出院。”
我怎麼覺得周遲說話有些陰陽怪氣的,讓人聽了有點不舒服。其實不用他提醒我也覺得有點不爽,我不奢望自己能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他在病牀邊上坐着,至少給個電話報個平安慰問一下吧。我努力不讓自己往這方面去想,因爲想了我會更難受,還不如不想。
如果我不喜歡許野,也許我就不會跟林黛玉似的搞得這麼惆悵。許野招呼不打一聲就出院的原因,還是後來秦致遠告訴我的。當時許野是真怒了,逼着他還錢,追着他滿大街跑這些都算了,按秦致遠的說法,許野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他想按正經生意人的手段把錢湊齊了把事情給解決掉。大概是我捱了一刀讓他腦子清醒了過來,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之前□□上的關係活絡起來,然後去找那個死胖子的麻煩。許野從小打到大的架,在這塊地方紮根了這麼多年,我也沒指望他從來都是個正經的生意人,只是聽了秦致遠這麼說之後,我還是惆悵了一把。說到底我還是幫了倒忙,讓許野又倒退了許多年,回到了在刀尖上過日子的時候了。
那個死胖子最後的下場比較慘,被揍得連爹孃都認不出不說,在這塊地方再也混不下去了。秦致遠那時候很驚奇地告訴我說,你不知道,道上面除了許野,還有另外一幫人要整他。那時候王老大已經出面保這個手下,許野也沒轍了。另外一幫人死活不鬆口,最後折中一下,打了個體無完膚也就算了。我當然知道另外一幫人是誰搗鼓出來的,也感嘆周遲真有手段,不在這地頭上混,居然也能左右形勢。
周遲緊接着的那句話是我根本就沒預料到的,所以基本上沒什麼防備,眼睜睜地看着這麼個問題砸過來,直接愣在當場。
周遲是開玩笑似的問:“十九,你該不是看上人家了吧?連命都陪着他一塊玩!”周遲問出來的時候估計連他自己都沒當真,看見我愣住一句話說不出來的時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臉色就起了化學變化,僵住了。
我是被他直接戳中了死穴,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挽救僵局,我們倆就這麼僵着,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周遲先開口問我:“是不是那天來公司接你去吃飯的那個人?”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
“你是真喜歡他?”我還沒什麼表示,周遲就自問自答:“爲了他連刀子都捱了,還有什麼說的。”緊接着又問:“那我呢?”
我張口結舌,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都到這份上了,撂狠話跟不撂狠話都是一樣的效果,我連腹稿都打好了:周遲,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自作多情。我老早就已經有心上人了。話到嘴邊,忽然想起周遲的好來,想起他不能算是個壞人,也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周遲的聲音有點抖,“我頭一回這麼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石頭都得給我捂熱了,十九你不是人,你連塊石頭都不是!”
連塊石頭都比不上我也認了。總之我是在一個極其不可能跟周遲翻臉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就跟他翻臉了。
周遲也是個實誠人,知道了一個他不想知道的答案之後,怒氣衝衝地丟下一句,“你給我記着!”就奪門而出了。
我視線範圍內的這麼一個熟人就這麼給跑了,只能怨我自己。只要我當時昧着良心搖一搖頭,周遲還歸我接着使喚。但我這回居然人品爆發了一回,愣是做了一次誠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