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元馮京,這幾日在汴梁城可謂人盡皆知,畢竟會試不比其他,那可是萬人矚目的事情,能從中脫穎而出者,說不定十幾二十年後,就是朝廷中樞的宰執,只要是有些遠見卓識的人,怎麼能不借此機會巴結奉承。
這幾日馮京所住的客棧,真的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請管的、送禮的、自願爲奴爲僕的,甚至有幾個官紳商人等不及的將自家女兒送上門來,讓馮京不勝其煩,乾脆閉門拒客,可惜人家根本不吃這套,財可通神,何況區區幾個客棧夥計。
連客棧掌櫃東主也知道馮京是奇貨可居,不時向馮京暗示自家閨女其實也是不錯的,而且非常仰慕馮京的才華,願意自薦枕蓆,希望馮京考慮一二,已經被騷擾得有些神經衰弱的馮京當場發飆,狠狠拍了下桌案,一言不發回房收拾包袱準備走人。
這還了得,要知道馮京現在可是客棧的活招牌啊,若是就這樣走了,落入不知情的人眼裡,那豈不是說明自家客棧服務不周,致使會元公住不長久,這樣一來,客棧的聲譽何在,嚇得掌櫃東主連忙苦苦哀求,許下了許多條件,保證以後不再打擾之後,馮京這才作罷,才消停了半日,本想出門參加聚會,可以放鬆下心情,沒想到又被衆人推出來擋災了。
這年頭,做個名人怎麼這般難啊,馮京鬱悶之極,在滕茂實的催促下,勉強露出了笑容,慢慢走了出來。
“你就是今科會馮京。”宋祁突然笑了:“剛纔有人言,當世詩才第一,說的應該就是你吧。”
知其意的會意大笑,不明裡的卻感到莫明其妙,紛紛詢問旁人,才知道馮京的字就是當世,清楚怎麼回事之後也隨之笑了起來。
其實科舉中會元人並不會輕視,但也不會太過重視,畢竟除了少數幾個幸運兒,連中兩元的人不會比連中三元的多到哪裡去,但是也可以肯定:考上會元的,才學定然不凡,基本可以確定會在殿試中進士及第了。
“在下乃後生末學,豈敢稱第一。”馮也不怯場,聞言微笑說道:“論起詩才下自然是無法和小宋學士相比,不過盛情難卻,只好出來獻醜了。”
“你何必如此謙虛:在試中奪得榜首,哪個不是文采出衆之輩,若是不展露出來,別人還以爲你是空有虛名罷了。”宋祁說道脣角逸過一縷笑意。
請將不如激將。青年才俊。中會元。正逢春風得意之時。心中怎麼會沒有半點激情傲氣。微微一笑到書案旁邊。執筆沾墨筆如飛。須臾之間首採桑子立即呈現在衆人面前。
“花叢裡花君子。取信東君。取信東君。名策花中第一勳。結成寶鼎和羹味多謝東君。多謝東君。香遍還應號令春。”
馮京這首詞。雖然沒有什麼傳誦千古地字句。但卻透出一股掩藏不住地傲意。但士子們也無話可說。畢竟人家有驕傲地資格。
“不愧是名策花中第一勳。就算別人想。也不敢寫出這樣地詞句來。”宋祁笑着說道:“人家會元已經作了表率。你們還有誰人要出來嗎?”
費話。再不出來那風頭豈不是全都被第一勳掩蓋了。相視一眼。頓時有大批士子爭相上前。當然也有自知詩才不行地。非常自覺地悄悄後退幾步。唯恐被叫上前去當衆出醜。
禮讓幾句後。士子們也不敢怠慢。既然敢出來。自然有了萬全準備。當即運筆揮毫。片刻之後紛紛滿面自信地瀟灑擱筆。
待士子們把詩詞寫出來後,自然會有專人吟誦以供衆人鑑賞,一時之間,春思、春情、春雨、春花、春景之聲不絕於耳,其中當然有幾首令人眼睛一亮的詩詞,而作者自然也大大的露臉,口中謙遜,心中得意之極,觸景生情,又有士子突然靈感爆發,寫了幾首讓人讚歎不已的詩詞。
其實諸多的詩詞裡,未必都是當場應情應景而作的,不過衆人也不在意,只要是沒有聽過的,全當是現在所作,畢竟這聚會圖的就是熱鬧、情趣,較真的反而讓人鄙視。
熱鬧了半天,士子們的才思靈感雖不至於枯竭,但也不能如泉水一般洶涌不絕,尋思許久才勉強作出一首普普通通的詩詞來,當然得不到衆人的欣賞喝彩,時候也差不多了,再繼續下去恐怕不是出風頭,而是出醜了,終於有人想起作詩的目的來。
似乎發現了什麼讓人驚奇的事情,人羣中有人大聲叫道:“小宋學士呢?”
那個自稱詩才第一的小宋跑哪去了?經人提醒,衆人連
,卻發現宋祁已經溜回棚子裡安然而坐,悠閒自在的,與幾個好友談笑風生,懷裡還擁着個美伎,左手還在美伎纖細的腰肢裡滑動,似乎早已經忘記外面的比試了。
看着在宋祁懷中含羞輕笑的美伎,士子們眼睛怒火燃燒,真是太讓人羨慕……不,應該是氣憤了,自己在外面冒着炎熱的太陽,含辛茹苦的想着詩詞,而他居然在棚裡與美人……,好友談笑,這分明是不把人放在眼裡。
“子京,似乎你犯衆怒了。”瞄了眼外面虎視眈眈的士子,趙概輕笑說道:“你若是再不出去安撫衆人,也不知這些青年才俊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給他們表現的機會,卻不知道心存感激。”宋祁幽幽嘆道:“待我出去滅一滅他們的火氣,再回來去諸位長談。”悠悠起身,順手在美麗女伎的嫩滑臉蛋撫了一把,在美伎嬌羞的埋怨聲中,大笑走了出去。
“瞧子京的模樣,倒是信心十足啊。”何涉笑道:“我等也出去一觀,看其是否真能以詩才壓過在場青年英才。”
“也好。”趙概笑道:“是此次聚會少了學士…弟子之詩詞,怕是會遜色許多,也讓子京收斂一些,不要太過輕狂了。”
“小宋學士文采風流,小子:不如。”知道說的是自己,楚質連忙謙讓道。
“若是子京有純一半謙虛,那會讓人省心許多。”趙概搖頭嘆道。
“別感嘆了,子京似乎已經擱筆,且:去欣賞其大作。”何涉輕笑道,心情舒暢,步履輕盈向外行去。
“叔平,你們也來了。”宋祁着說道:“來瞧下我的木蘭花。”
“東城漸覺風光好,皺波紋迎客~。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到。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爲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趙概也不客氣,走到書案旁邊,字斟句酌的揚聲吟誦起來。
詞上片從遊湖寫起,歌春色,描繪出一幅生機勃勃、色彩鮮明的早春圖,下片寫的是人生如夢,虛無縹緲,匆匆即逝,因而要及時行樂,反映出浮生若夢,爲歡幾何的尋歡作樂思想,而這思想正符合宋朝享樂主義的社會潮流。
這首詞章法井然,開闔自如,雖纏綿而不輕薄,措詞華美而不浮豔,將執著人生、惜時自貴、流連春光的情懷抒寫得淋漓盡致,確實不是剛纔作詩詞的士子們能與之相比的,趙概剛吟誦完,過了片刻,立刻得到衆人的喝彩讚賞聲,掌聲雷動,久久不歇。
宋祁微笑,有些得意,拱手向衆人示意,又迎得一陣掌聲,片刻之後,經過宋祁的安撫,掌聲慢慢停了下來。
“我這首木蘭花如何,請各位予以評點。”宋祁笑道。
宋祁的詞確實折服的大部分士子,雖然還有些許人心中不服氣,但在衆目睽睽之下,自己又寫不出這樣的好詞來,貿然站出來,說不定會背上一個嫉妒賢能,心胸狹窄的名聲。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到。”楚質輕輕吟誦,喃喃自語:“似乎有些不對啊。”
宋祁詞成之後,書案立刻擠滿了圍觀的人羣,楚質的聲音立即被旁邊的人聽到了,而且這人還是宋祁的粉絲,聞言心裡頓時不舒服,懶得理會楚質是誰,直接大聲說道:“你這人莫要胡言亂語,小宋學士的詞哪裡不對了?分明是你才識淺薄,不識好歹。”
這仁兄聲音有些亮,似乎爲了炫耀自己的嗓門聲大,說話時聲音基本用吼的,唯恐旁人聽不到似的,居然有人敢質這麼好的詞,圍觀的衆人連忙看向楚質,黯然了下,紛紛議論起來。
“沒想到這人長得眉清目秀、俊逸瀟灑的,氣量居然這般小……。”
“妒嫉果然是原罪啊,害人不淺。
”
衆人討伐之時,偶爾也有幾人向楚質投以佩服的目光,覺得這人實現是太勇敢了,居然敢道出他們的心聲。
“小楚,我這首詞有什麼地方不對?”清楚怎麼回事之後,宋祁連忙上前問道,不要以爲宋祁爲人輕狂不羈,胸襟就一定狹隘,剛纔請衆人評點指正,並不是在說笑誇耀,而是真心之言。
真正的文人,往往是精益求精,希望聽到自己作品裡存在的缺點,從中吸取教訓而得以突破,何涉當初向楚質求教作畫時是如此,歐陽修寫下名垂千古的醉翁亭記時亦是如此,宋祁自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