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地球頗不寧靜。攪得人心神不安。
這一年,一個流行詞是“疲軟”。才獲得正名的私人企業,不少又重新戴上了“紅帽子”,企業家叫它“安全帽”。多年之後,想改回來又產生了產權爭議。沒人再囤積貨物,倉庫裡滯銷產品堆積如山。法院執行債務案件,多隻能拿到一些貨,企業的銀行帳戶,一般都是空空蕩蕩。
肉類滯銷,報紙上說,中國人膳食中動物蛋白太少,要多補充。
還是在報紙上,一個詞頻繁出現——“三角債”,企業之間相互欠債,如同一羣人手臂錯雜地掐着別人的脖子,自己的脖子也被掐着,大家都喘不過氣來。全國企業相互拖欠3000多億。
那時,農民工還叫“盲流”,他們在城市裡到處竄,尋找機會,記者們也這樣寫。但上海政法委負責遣送一個姓柴的副秘書長不高興。他對記者們說:“你們下筆客氣些。這是中國農民用雙腳丈量中國大地的不平等。”
這一年夏天,江淮洪水滔天。沿江大城市都是積水,電視上領導都成了消防隊長,嗓子早喊啞了。
理論家們眼睛看着東歐,想着腳下的土地,他們認爲最大的風險是“和平演變”。
這一年,蘇聯散夥了,加盟共和國都宣佈獨立,戈爾巴喬夫成了沒有一寸土地的總統。年底,這個聯邦變成邦聯,出現了個叫獨聯體的國家組織。老布什與薩達姆打起來;南斯拉夫陷於內戰。
防患於未然,理論家開始在國內尋找靶子。影射性的文學批評大行其道。王蒙和劉心武的作品都被掛了號。矛盾的是,他們的爭議作品一概被作家協會評獎。
而最讓理論家們覺得當頭捱上一棒的是:青年報的主編肖達接連發表文章,批評“新的思想僵滯”,鼓勵大家“振奮精神,敢於冒風險,敢冒天下先!”。
“有些同志總是把計劃經濟等同於社會主義,把市場經濟等同於資本主義,認爲市場調節背後一定隱藏着資本主義的幽靈。”肖達給理論家們的嘴巴貼上了封條,“如果我們還在爲姓資或者姓社問題爭論不休,只會坐失良機,原地踏步。”
理論家們,幾大媒體輪番上陣,對肖達進行攻擊。
也有意識形態高層,輕車簡出,尋根問底,看肖達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一查。不得了。原來,肖達的背後是二號首長,而二號首長的背後……
改革的鑰匙早就插入了鎖孔,就等這一個人來轉動了……
而蘇聯的解體,海灣戰爭,都在趙政策的預料之中,並且早就向二號首長彙報過自己的想法。有了準備,中國在其中自然是獲得了先機。
這是一個時代真正的浪潮,改革的浪潮。
從京城回來後,就連省委書記歐陽民也一改以前的謹慎作風,經常在會議上說:“不管是國有企業還是私營企業,該破產的還是讓他們破產嘛。市場決定一切,我們南湖省要堅持走市場經濟道路,堅持改革開放,做改革的先鋒。”
這也難怪,二號首長與歐陽民和趙政策的談話中,透露了太多的信息。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改革,再改革!
大方向正確了,歐陽民自然沒有了顧忌。不過,歐陽民也心有餘悸。要不是這次有趙政策陪同自己前往京城見二號首長,等待自己的只怕只有批評與處分,哪裡會得到這些極其重要的信息!
歐陽民也出了一身冷汗,原來自己的墨守成規已經被領導所不能容忍了。這個時代,需要的不再是不作爲的官員幹部,而是改革的先鋒。
果然,一號首長巡視深圳,途徑廣州,上海等地,沿途發表了一系列關於改革的重要講話,呼籲經濟改革。所行之處,官員幹部們頭上的符沒有了,全都躍躍欲試想當改革的孫悟空。
《深圳特區報》上一號首長的話語更重:“不堅持社會主義、不發展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條,基本路線要管一百年,動搖不得。只有堅持這條路線,人民纔會相信你、擁護你。誰要改變三中全會以來的路線,老百姓不答應,誰就會被打倒!”
在中央黨校演講,把溫州比作“和平演變的溫牀”的領導,改口說自己是一直支持保護溫州的。幾年後,給他起草那篇雄文的秘書,成爲溫州的父母官,到處宣講溫州經驗。腦子換得真快呀。
街上晃的人少了,人都像充足了電。那時的溫州小老闆,開始參加“禮儀班”,學吃西餐,學跳交誼舞,甚至學服飾搭配和走路。爲的是進軍大城市,上得大場面。
真正的大場面在深圳。夏天,一個找活做的,晚上在銀行門口蜷臥。第二天一起身傻了眼:在他身後排了幾個街區的隊。有人馬上要用10萬元購買他的位置。在他疑惑時,又有人提了價:15萬!——他們要購買股票認購證。那會兒,各地的身份證成麻袋地被拉往深圳。100萬人在街頭的銷售點排隊。一證難求,“掌勺子”自然少不了往自己口袋裡揣一些。那些排三天三夜沒有買到的,羣情騷動,最後政府處理幾個官,才挽回顏面。
二號首長緊接着宣佈,爲期三年的治理整頓結束。
知識分子又開始往商海里跳。最爲鼓舞人心的,是復旦大學政治經濟學教授蔣老先生,也下海了——他可是計劃經濟理論泰斗,十幾年來理論界批市場經濟的一員上將。他的公司叫“復蘭德”,大約是模仿美國蘭德公司,要賣頭腦,但那會兒頭腦不怎麼值錢,排隊搶認購證要的是肌肉和身板兒。知識分子,總是有“義利之辯”,下海了還是有些羞羞答答。
發展就是硬道理,就是這個說法。總之,每個人感覺都有希望,前途是光明的!
趙政策卻是不屑於喊口號。這個時候,抓緊機遇,發展經濟纔是硬道理。趙政策可是把湘三角的經濟發展藍圖呈現給了二號首長,這也等同於一個軍令狀。
大功告成,自然是皆大歡喜,趙政策就成了時代的弄潮兒。可要是紙上談兵,最終湘三角的藍圖只能是海市蜃樓,空中樓閣的話,趙政策在二號首長那裡只怕是以後也說不上話了。
趙政策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已經下海的蔣老先生給請了過來,擔任南湖省省政府的經濟顧問。既然在市場經濟中。暫時頭腦還不值什麼錢,那蔣老先生的頭腦就暫時賣給政府算了。
可蔣老先生是何許人也,儘管趙政策打了三次電話,蔣老先生就是再三推脫,一下子身體不舒服,一下子公司裡工作太忙,反正就是不來南湖省。
趙政策心裡那個氣啊,蔣老先生還不到六十歲呢,身體倍兒棒,每天早上起來打太極拳,地球人都知道。說那個啥弗蘭德公司很忙,那更是鬼話連篇,爲啥,公司裡冷清得很,冷清得鬼氣森森,鬼都可以打死人了!
沒辦法,趙政策只好親往上海,拜見蔣老先生。爲此,趙政策也只有自嘲,古有三顧茅廬之說,我趙政策坐一次飛機去爲南湖省請賢能,又有何不可?
不過,到了上海,趙政策做的第一件事情還是拜見老岳父鄧蒸湘。畢竟,老岳父可是上海市的一把手,取取經也好,禮多人不怪嘛。
“政策,你可真會挖牆腳,都挖到我這裡來了。”鄧蒸湘呵呵笑着,看向趙政策的目光很是親切。有女婿如趙政策,鄧蒸湘確實非常滿意。
“哪敢?”趙政策有些不好意思,訕笑着說,“現在不是提倡人才異地流動嗎?”
“蔣老先生的性子有些拗。”鄧蒸湘呵呵笑着,“罷了,就看你的面子夠不夠大,我是不參合了。”
“岳父大人,您好歹給點提示吧。”趙政策就急了。“我就這麼跑上門去,不被蔣老先生那掃把掃出來纔怪呢。”
“不會的,上門都是客。”鄧蒸湘笑了笑,“蔣老先生是文雅人,不會動粗,你放心好了。我這工作是真的忙,脫不開身,要不我也想去見見這位蔣老先生。”
隨即,鄧蒸湘有些狐疑地問道:“政策,據我所知,蔣老先生可是一直反對市場經濟,提倡計劃經濟。就算現在思想轉變過來了,可他的擅長也應該是計劃調控那一塊吧,對你有什麼幫助?”
“岳父大人這是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趙政策掉文道,“蔣老先生總是在找市場經濟的毛病與缺點,自然是對市場經濟很有研究。再說,市場經濟也離不開政府宏觀調控。”
頓了頓,趙政策有些得意地說:“反正,蔣老先生卻我們南湖省任職顧問,是大有用武之地的,我覺得划算。”
“行。”鄧蒸湘擺了擺手,“你這口才是越來越長進了,不過,我建議你不只是把蔣老先生給請去,最好,是把蔣老先生公司裡的整個管理團隊請去。”
“謝謝岳父大人提醒。”趙政策呵呵笑着說,“我正有這個想法,來上海一趟,請個智囊團回去,纔不虛此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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