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我現在就要去殺了河間郡王,你會攔着我嗎?”進房關門,崔蒲立馬便直視着慕皎皎的雙眼問出這麼一句話。
慕皎皎一怔,但還是搖頭。“不會。”
這下,輪到崔蒲發愣了。“你就不問問我爲什麼?”
“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可是現在你都被氣成這樣了,可想而知一定是他做了什麼,而且極有可能是對我很不好的事情。”慕皎皎道。
“好!”崔蒲立馬點頭,“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去殺了那個老混蛋!”
話落,他竟連衣裳都懶得換,就直接轉身要殺出去。
但打開門,就見大娘子眼淚汪汪的站在門口。
“阿爹,你爲什麼要殺郡王爺爺?”
崔蒲長出口氣。“大娘子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再瞞你。既然如此,你和我們一起往郡王府上去吧!”
“我當然是要去的!我纔不會讓阿爹你對郡王爺爺下毒手!”大娘子大聲道。
崔蒲一聲冷哼,立馬出去叫人牽馬出來。此時大郎君帶着二郎君小娘子也來了,崔蒲看看這幾個個頭高低不同的小娃娃,再對大郎君道:“大郎你也來吧!”
“是。”大郎君也翻身上了他的小馬,隨着崔蒲、慕皎皎還有大娘子一起往郡王府上去。
這一路風馳電掣,驚得路邊的百姓們倉惶退讓,但崔蒲卻仿若未見,只一門心思的以最快的速度殺到了郡王府邸大門口。
一行人氣勢洶洶的過來,將門房都給嚇了一大跳。不過,門房還是趕緊調整心情,上前行禮道:“崔刺史來了。郡王有命,您來了後就直接往後院去,他在書房等着你們。”
看樣子,他竟是早料到他們要來了?
也是,那老頭子狡猾得緊。事發到現在,肯定早有人爲他通風報信了,他又豈會不知自己會來找他算賬?
只可惜,你再做了萬全準備也逃不過了!
崔蒲一聲冷哼,便翻身下馬,再將慕皎皎抱下來,便拉着她的手往裡衝去。
大娘子大郎君姐弟倆也連忙從自己的小馬上跳下來,匆忙跟上爹孃的步伐。
一路殺到書房,便見河間郡王身穿一襲潔白的長袍,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書房正中央。
今天的他身上沒有任何裝飾,就連白色長袍上也沒有一點紋飾,一頭長髮也只是簡單的束起,用一支木簪別住便算了事。渾身上下素淨得厲害,卻使得他更顯莊重肅穆。
不過,崔蒲可沒心情觀賞這幅美景。
他走上前去,一把拽住河間郡王的衣襟,便狠狠一拳揍了過去。
噗的一聲悶響,光是聽着都讓人覺得疼。
河間郡王被打得頭歪向一邊,面露痛苦之色。但馬上他又回正臉,脣角微勾露出一抹淺笑:“上來就動手,你真是越來越野蠻了。”
“野蠻?我還有更野蠻的招數等着你呢!”崔蒲冷哼,擡手又要揍他。
大娘子見狀趕緊跑過來擋在河間郡王跟前。“阿爹你不要打郡王爺爺啦!”
“大娘子不要攔着你阿爹,這是我欠他的,他愛打打就是了。”河間郡王卻淺淺笑着,將大娘子給拉到一邊。
大娘子一張小臉糾結得快成了一個大包子。“阿爹,你別打郡王爺爺好不好?有話咱們好好說不行嗎?”
崔蒲冷笑。“我倒是想好好和他說,可是你自己問問他,他何曾好好和我們說過話?一開始他要是好好說話,我又何至於打他?”
大娘子滿頭的霧水。她連忙嚮慕皎皎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在發現慕皎皎竟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後頭之後,她連忙又問:“阿爹,郡王爺爺到底做了什麼,你先說清楚啊!”
“好啊,我也正想和他說清楚呢!”崔蒲冷冷說着,圓瞪的雙眼又惡狠狠的朝河間郡王掃視過來,“你說,當年海陵縣那個玉梳案,是不是你策劃的?”
這話一出,慕皎皎立馬一驚。
而隨後,河間郡王也擲地有聲的迴應:“是。”
慕皎皎頓時腦子裡一片空白,瞬息覺得手腳發軟,差點就想一頭栽倒在地。
崔蒲聽罷,立馬又一拳揮過去:“那你就是該死!”
“阿爹!”
大娘子一聲驚叫,忙不迭抱住了河間郡王:“什麼玉梳案,那是什麼東西?你先把話說明白了再打郡王爺爺好不好?說不定是有什麼誤會呢!”
“不是誤會。”河間郡王笑着,輕輕將她推開,“當時你還在你阿孃肚子裡,當然不知道玉梳案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你就聽我跟你講講當時到底怎麼一回事。”
而後,他便慢悠悠的將當年那樁案子一一道來。從前奏,到發展,以及後續,全都說得一清二楚,不帶半點偏頗。
聽他說完,大娘子立馬就放開了抱着他的手。“郡王爺爺,這件事真是你做的?”
“是。”河間郡王再度點頭。
“爲什麼?你差點害死了我阿孃,也害死了我!”
“因爲我當時就是想害死你阿孃,也害死你啊!”
大娘子一怔,頓時就見豆大的淚珠從她眼角滾落下來,啪嗒啪嗒,很快就聚集成了一灘小小的水窪。
大郎君聞言,卻是慢慢走到慕皎皎跟前,小小的身板擋在她跟前。“阿孃別怕,我會保護你。”
慕皎皎微微一笑,揉揉兒子的小腦袋沒有說話。
那邊崔蒲聽到河間郡王的說辭也氣得目齜欲裂。
“李隆桓,你怎麼這麼心狠手辣,竟是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這些年你竟然還僞裝得這麼好,叫我們差點都以爲你是真心要和我們和好如初了!”
“阿爹你說什麼?”聞聽此言,大娘子又是一驚。她趕緊轉頭看向河間郡王,“郡王爺爺你是我阿孃的阿爹?可是,阿孃不是有阿爹了嗎,我外祖父在齊魯養馬呢!”
河間郡王面上卻依然是淡淡的。“我之前不就說過了麼,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只是你們倆太聰明,年紀輕輕手段又超出我的想象去,所以才逃過此劫。後來見她生下大娘子,大娘子又那麼玉雪可愛,我才漸漸改變想法的。”
“你的意思是說,要不是因爲後來大娘子生下來太討你喜歡,你還要設毒計害我們?”崔蒲便問。
“是。”河間郡王的迴應一如既往的乾脆爽利。
“你這個老不死的,我要殺了你!”崔蒲氣得快要站不穩腳跟,他捏起拳頭又要去打他。河間郡王則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根本就沒有躲避的意思。甚至,他的嘴角還嗪着一抹微笑……他還笑得出來!
崔蒲越發氣急,他現在真恨不能把這個老怪物給碎屍萬段!
他的妻,他的女,差一點點就在這個人手裡湮滅了。如果、如果不是當時劉三號召天長縣百姓們上萬民書,以自己的性命來表達對慕皎皎的信任,如果不是他發現萬老爺的不對,順藤摸瓜抓住那一窩海盜,慕皎皎早就已經香消玉殞十年了!他的大娘子,他的大郎君,還有二郎君小娘子,現在也都不會存在了!
那他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這老頭子好狠毒的心!太毒太毒了,直到現在他都不敢想象,世上怎會有如此狠心的父親,竟然會設下這樣的計謀來害自己的女兒!尤其女兒腹中還有他馬上就要出世的外孫女!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柔荑握住了他緊緊捏成的拳。
“先讓我和他說幾句話吧!”慕皎皎道。
“還有什麼好說的?這老不死的早就該死了,那次他尋死覓活的時候你就不該救他,讓他死了乾淨!”崔蒲咬牙切齒的怒喝。
“他這不是沒死成嗎?既然如此,就讓我先問幾個問題好了。”慕皎皎輕聲道。
玉梳案上,真正的受害者是她。現在既然她都提出要求了,崔蒲自然不會違逆她的意見。即便心裡恨河間郡王恨得要死,但他也只是冷冷瞪視他一眼,便收回拳頭讓到一邊。
慕皎皎屈膝在河間郡王對面坐下了。
“能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你想知道?”河間郡王挑眉。
慕皎皎頷首。“我想知道。”
“也罷,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說便是了。”河間郡王點點頭,便道,“我早說了,當初你母親懷着你時,我就曾逼她將你打掉。只可惜她不聽我話,堅持將你生了下來。生下你後不久她就辭世了,慕宥抱着你回了慕家。知道你體內有蠱,活不了多長了,我便直接當你死了,沒有再管。誰知就在十二年前,蠱童居然告訴我說牽制着你體內那隻子蠱的母蠱死了!我才發現事情不對,便趕回長安,見了你一面。”
“初次見你,我心驚膽戰。尤其後來見你醫術如此高明,竟是在整個長安城都極負盛譽,就連聖人都對你讚不絕口,我更是害怕,唯恐你真個將這骯髒的血脈繼續流傳下去,我便想着一定要儘快除了你。只是崔家在長安勢力盤根錯節,不方便動手,我才向聖人請旨,一路跟着你們去了揚州。在那裡,我果然抓住了機會,便買通了幾個海盜,讓他們策劃了那件事。當時我便是想着,如果能借着這件事將你和你肚子裡那個孩子一起給除了,這世道便清淨了。等你們死後,我也會自盡,我用我這條命賠你便是。”
“結果誰知道,你們竟然挺過來了,你夫君還以此爲契機立了個大功!如此不得不說你們運氣是真好。這一幕在我看來,便是上天給我的警示,看來他還不想收了你們,我便也就收手了。”
聽他說得雲淡風輕,崔蒲卻又禁不住的氣血上涌,真想把這個老頭子給拖出去按進南海里活活淹死算了!
慕皎皎聽完了他的話,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似乎是明白了。
而後,便見她站起身:“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就這樣?回去了?”崔蒲還滿腔氣憤,他還打算和這個老頭子決一死戰呢!
只是看看慕皎皎一臉的從容淡然,他還是將怒氣一收:“你真不想我再打他一頓幫你出出氣?”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這個身子是他給的,他要收回去也是理所應當。而且後來他不是沒有收成麼?反倒是因爲那件事,讓你名聲大振,後來直接就做了知府。說起來,也算是富貴險中求了。我們和他,就當是兩清了吧!”慕皎皎只道。
可是他沒覺得兩清啊!他還是想打死這個老不死的怎麼辦?
但慕皎皎已經拉上他的手。“打死他不值得。他要是死了,你肯定也要陪葬。你捨得丟下我和四個孩子在這世間悽慘獨活麼?”
他不捨得。
崔蒲低下頭,看看依然在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大娘子,以及以保護者姿態站在慕皎皎跟前的大郎君,終是吐出一口濁氣。
“你說得對,打他還是髒了我的手。以後,咱們都不再理會他就是了!”說罷,便又一手拉上大娘子,“咱們回家!”
大娘子這次終於沒有再說什麼,乖乖的跟着爹孃走了。
大郎君殿後。眼看父母和阿姐都走遠了,他纔回頭看看河間郡王,小大人似的搖搖頭:“自作孽,不可活。”
河間郡王立馬擡頭衝他淺淺一笑。
“是嗎?我自己作的孽,可是現在不也活得很好麼?以後,我也會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