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夏不知道他們走了幾天,有的時候是白天,但風雪一大起來,什麼也看不清楚,和黑夜無異。有的時候是晚上,但天地又是一片白茫茫,看起來好像白天似的。時間在這裡好像靜止了一樣,永遠只停留在那有風雪的一刻。
寒夏倒是不怕冷,蘇弋軒也還好,估計這都是被那場大火燒下來的後遺症。但是裂帛越來越虛弱,宗嶽沒有了靈力,也被凍的不行。再這麼下去,恐怕還沒看到綠光,兩人就會死在路上。
呼——呼——天色暗了下來,一陣卷着大雪的疾風吹過。
蘇弋軒道:“恐怕接下來要有一場大風雪。”
寒夏道:“我們不能再趕路了,裂帛的身體受不了。必須找個地方避一避。”
幾人來到一處避風的冰丘處,說是避風,其實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風無孔不入,四面八方都是風。
蘇弋軒將裂帛交給宗嶽,然後和寒夏開始忙活。
蘇弋軒抽出墨雪,將靈力貫注到劍上,冰屑飛揚,切下十幾塊塊四四方方的冰。冰塊切口平整,很容易將其摞在一起,蘇弋軒將靈力貫注在切口處,切口處的冰瞬間融化,又瞬間凍結在一起。如此下去,一個四方平整的結實冰房子就搭建好了,只留下可供一個人鑽進來的小洞。
寒夏先爬進去,將貂裘大氅鋪在裡面,然後將裂帛接了進來。宗嶽和蘇弋軒依次進來,最後用斗篷將小口封住。四個人在裡面,不免有些擁擠,甚至不能站起身來,但溫暖比什麼都來得重要。外面的風雪呼嘯聲越來越大,很難想象再晚一會,情況會怎樣。
裂帛睜開眼,她的睫毛也都變成了白色,但長長的,依舊很漂亮。聲音微弱的說道:“綠光只是傳說中的東西,從來沒有人見過。我不能再拖累你們了。寒夏,弋軒,你們帶宗嶽離開吧。說不定,這樣一來,我的債就還清了!”
“不行!”三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宗嶽抓着裂帛的手道:“我永遠不會丟下你。”對寒夏和蘇弋軒道:“這是我們兩個的事,不能再連累你們了,你們離開吧!”
寒夏道:“大家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就不要再講這樣的話了!難道你們覺得我們會丟下你們離開嗎?”
答案是什麼,大家心裡都清楚,也就不再多說。
裂帛道:“何其幸運,那個人竟是你們兩個!”
寒夏笑道:“那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裂帛道:“應該是一個人,但卻出現了你們兩個,事實證明,非你們兩個不可!”
大家吃過乾糧,就在此休息一夜,等暴風雪過去再趕路。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寒夏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忽聽得外面的冰壁上有刺耳的刮擦聲,還有尖銳的叫聲。
寒夏警醒過來,蘇弋軒早已坐起來,而此時一個長滿雪白長毛、銳利長指甲的手一把扯過洞口的披風伸了進來。呼呼的風雪灌了進來。這裡地方太小不能拔劍,蘇弋軒出手如電,捏住了這個伸進來的手。只聽咔嚓一聲的脆響,白毛手就軟軟的耷拉了下來,伴隨而來的是一聲尖銳的吼叫。與此同時,外面的吼叫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看來這傢伙的同伴還不少,不過還好洞口很小,白毛手的身子剛好嚴嚴實實的擋住了洞口,也正好阻擋了它其他同伴的進擊。
冰壁外面的刮擦聲還是不停的響着,想來應該是白毛手的同伴正在用指甲抓冰壁,試圖將這冰房子瓦碎。頭頂上也有聲音響起,幾人擡頭看去,看到頭頂的冰壁也跳上了幾隻怪物。
光線並不是太亮,但還是將這怪物的樣子看了個清楚。體型和獼猴有些相似,頭大身小,又像是畸形的小孩。藍色的臉,紅色的鼻子,嘴上有白鬚,渾身長滿雪白濃密的長毛,趾掌厚而大,四肢健長,很適合雪地裡活動。
裂帛出聲道:“是雪魈,雪地裡的鬼怪,在大風雪的夜裡成羣出現,吸食活物的精魂。”
寒夏道:“那現在怎麼辦?”大風雪要是不停的話,雪魈足夠有能力和時間將這小小的冰房子弄塌。
裂帛道:“他們害怕鐵器敲擊的聲音。”
敲擊!敲擊!寒夏看向蘇弋軒,兩人分別拔出自己的劍,不間斷的對碰着,將靈力注入劍身,銀藍亮色光芒相互交映,龍吟鳳噦。
龍吟聲響起,猶如魔音入耳,屋頂上的雪魈發出驚懼的尖叫聲,最先跳了下去,向遠處逃竄。被蘇弋軒拽着手臂的那隻雪魈瑟瑟發抖,忍着手臂的疼想掙脫。蘇弋軒鬆手,那隻雪魈頓時不見了蹤影。
寶劍的刮擦聲越來越大,充盈的銀藍劍氣映照着整個冰屋子,從外面看,就像是一方純粹的水晶。原本還立在一旁張望的雪魈也趕緊向遠處逃竄。
周圍的世界頓時又安靜下來,耳旁還是隻有呼呼的風聲。大家都明顯鬆了一口氣。
蘇弋軒道:“我守夜,你們睡吧!”
寒夏道:“你先睡吧,我守夜。”
宗嶽道:“一路上主要靠你們保護,你們已經夠累了,我看着吧,雪魈要是再來的話,我叫你們。”
局面一時爭持不下。裂帛道:“我們不要爲這一點小事爭來爭去。宗嶽說得有理,寒夏和蘇弋軒必須好好休息。反正等一下要是它們再來,還是得靠你們擊退。”
蘇弋軒不再爭,把洞口的披風遮好,靠在角落裡,閉上了眼睛。
寒夏心裡那個氣啊,裂帛的話怎麼這麼管用,要是自己,恐怕兩人得吵到天亮。這樣也好,兩人都守夜了。
寒夏靠在那,不一會睏意就襲來了。恍惚間感覺到有人在給自己蓋東西,想睜開眼看一看,但卻又睡了過去。因爲寒冷,不自覺得朝着溫暖的東西靠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靠在蘇弋軒的肩頭,這一整夜都是依偎他睡的。寒夏心裡一陣不安,慢慢將頭挪開。雖然很輕,但蘇弋軒還是醒了過來。寒夏不要意思的衝他笑了笑,肩膀被一個重物壓了一晚上,肯定不好受。
也許是清早剛起來,蘇弋軒還沒來得及披上他攝人冰冷的鎧甲。也許是這極北之地太冰冷,讓蘇弋軒這方萬古雪山上的藍天帶上了一抹晴朗。蘇弋軒看着寒夏,眼眸中帶着暖意。
外面的呼呼風雪聲已經不在。幾人爬出來,發現天竟然晴了。蔚蔚藍天,皚皚晴雪,好一個冰雪琉璃世界。
寒夏道:“天朗氣清,是個好兆頭,我們肯定能看到綠光的。”
幾人心情好了一些,也不似昨日那般擔心了,一行人繼續向北行進。這裡的天氣很冷,雪下下來,直接就被凍住了,倒不會有雪軟難行的問題。
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咆哮聲。幾人同時一愣,這裡難道還有什麼大野獸不成?那它等一頓美味估計得好幾年吧!
愣神間,只見一個體態龐大的白熊緩緩踱步而來,打量着眼前的獵物,目光中流露出貪婪的神色。肚子癟癟的,估計也是剛被餓醒出來找食物的,結果今天運氣很好,一出門就看到這麼多美味。
白熊看起來很肥胖的樣子,撲過來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寒夏護着宗嶽和裂帛後退,蘇弋軒往前躍了幾步,擋在白熊的前面,一手背在身後,一手覆在白熊的額頂。慣性將蘇弋軒推的後退了幾步,銀色的光芒在蘇弋軒身上環繞,他的頭髮也變成了銀色。再一瞬間,暴躁的白熊就安靜了下來,瑟瑟發抖的做了一個參拜的姿勢。蘇弋軒鬆手,白熊就跑開了。
寒夏走過去,目瞪口呆道:“你——你用了什麼妖法?”
蘇弋軒將頭靠過去,將脣貼在寒夏耳側。“每次我變回妖身,就有一種想吃人的衝動。”
冰涼涼的聲音滑進寒夏的耳朵,寒夏趕緊像只烏龜一樣把脖子往回縮了縮。
蘇弋軒笑着走開。寒夏氣憤,揹着手去身後的岩石上抓雪扔蘇弋軒。手下溫軟,還沒來得及扔呢,一隻通體雪白的鳥就從她手裡撲棱着飛出。寒夏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看這是什麼東西!
蘇弋軒伸手,原本飛出的鳥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寒夏走過去,宗嶽揹着裂帛也走了過去。
只見這鳥長得和貓頭鷹差不多,金色的眼睛,美麗的羽毛。通體都是雪白色,頭圓而小,嘴部長滿須狀羽,幾乎遮住全嘴,爪上覆蓋白色絨羽,幾
乎遮住全爪。
寒夏打量着這可惡的傢伙,怪不得自己剛纔將它錯認爲一團雪,它除了那眼睛是別的顏色以外,渾身上下還都是雪的顏色。這也難怪它,因爲在北冥之地,白色就是最好的隱匿色。
裂帛道:“這是雪鴞,它本來是在躲在樹上生活的,因爲北冥沒有這樣的條件,就在雪岩石上建造自己的巢,倒是我們打擾它了!不過雪鴞是通靈的鳥兒,說不定會幫到我們。”說完,看向蘇弋軒。剛纔蘇弋軒輕而易舉的驅走白熊,她已經猜到了蘇弋軒是什麼人。
蘇弋軒擡手,輕撫雪鴞的羽毛,讓受驚的鳥兒安靜下來,然後手一擡,就將鳥兒放飛了出去,接着閉上了眼睛。
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蘇弋軒才睜開了眼睛。
裂帛道:“你看到了什麼?”
蘇弋軒道:“我們必須抓緊趕路,在天黑前追上一隻馴鹿。這樣,我們纔有可能看到綠光。”
寒夏道:“你怎麼做到的?”
蘇弋軒道:“這是爲數不多的好處之一。”
寒夏真想踹他兩腳。
裂帛解釋道:“弋軒可以窺探到那隻雪鴞的記憶,並且可以進到雪鴞的腦子裡,通過雪鴞的眼睛看到前路。”
“這麼神奇!”寒夏感嘆道,“的確又是爲數不多的好處之一!”
照舊是蘇弋軒帶着裂帛,寒夏帶着宗嶽。幾人的速度不敢太快,生怕錯過什麼,又不敢太慢,生怕趕不上。三個時辰之後,太陽慢慢的滑向西邊,可是入眼處還是一望無際的莽莽冰原。
蘇弋軒停了下來,寒夏也緊跟着停了下來。宗嶽快步走過去,將裂帛接了過來。裂帛蒼老的更加厲害,整張皮像是輕輕一扯就要和身體分離一樣。
宗嶽輕輕叫道:“裂帛?”
裂帛連睜眼睛的力氣也沒有,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表示自己聽到了。
宗嶽努力微笑着道:“是不是很累?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寒夏俯下身子,拉着裂帛的手,道:“是啊,裂帛,我們馬上就要到了,你再堅持一下!”
裂帛動了動嘴脣,好像費了好大的力氣,聲音微弱的道:““一直往北走,一直往北,直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這裡是一方淨土,你們將我放在此,不必再回頭看我……”裂帛突然生出很大的力氣拉着宗嶽和寒夏的手,“多謝你們!但一切就到這裡了,剩下的路只能我一個人走,你們——離開!”
裂帛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卻努力的從宗嶽懷裡掙脫,躺在冰面上,不再和凡世的人有一絲粘連。
寒夏要伸手,蘇弋軒阻止了她。這是裂帛自己的命數,別人不能再幫她多做什麼。
宗嶽像是一個木偶一樣,任由蘇弋軒帶着離開。寒夏站在劍上,忍不住回頭張望。黑點越來越小,慢慢的,連那黑點也消失不見,天地只餘一片白茫茫。
突然,宗嶽掙脫蘇弋軒,從高空直接跳了下去。蘇弋軒想去拉他,但手卻停住了,只是用靈力託着宗嶽,使他不至於摔成重傷。
寒夏回身,立在蘇弋軒旁邊,望着地上奔跑的黑點,說道:“對他們來說,也許這樣的結局會好一點!”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裂帛望向天際,嘴角露出笑。“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怨怪!”我怎會怨怪?至少這樣,我的生命曾真實的存在過,時間對於我來說有了意義,我不再不是孤零零的旁觀者,我曾真切的感受過喜怒哀樂,這樣……就很好!
身旁有腳步聲響起,裂帛沒有動,一定是已經死了,不然怎麼會出現幻覺!
宗嶽俯下身子抱起裂帛,將頭埋在她的頸窩,喃喃道:“我不會離開,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你說這是必須你一個人走的路,可我偏偏要加進來,如果這是違反規則,如果這樣我們會受到懲罰,沒有關係的,我接受懲罰。我寧願和你一起永遠在苦海中擺渡,嚐遍着世間所有的苦難,也不會將你一個人丟在黑暗中……”
裂帛笑,眼淚一滴滴的滴在冰面上,開出了一朵朵漂亮的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