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寒夏覺得自己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看了一眼坐在那的蘇弋軒,這傢伙至始至終都沒換過姿勢,真不愧是功力深厚之人呀!
用冰涼的泉水洗了一把臉,頓時覺得清爽許多,然後又浸溼布巾,準備給蘇弋軒擦臉,誰讓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委身做一次小丫鬟吧!
墨雪出鞘,一條水線飛起,落在蘇弋軒的臉上,緊接着蘇弋軒使巧勁踢了一下寒夏的手,布巾在他臉上打了一個轉又飛回到寒夏的手裡。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只是眨眼的功夫。
寒夏心裡那個火呀蹭蹭的往上串,臉都快擰成麻花了,面部表情猙獰到一種境界,不帶這樣的吧!姑娘我這輩子還沒伺候過誰呢!好小子,你不但不領情,還敢踢我,要不是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好好站在這裡嗎?真想大哭一場呀!平靜!平靜!
“蘇大俠這套洗臉的劍法可真是獨步天下堪稱一絕呀!想來不日便可自成一派。只是不知,蘇大俠可以用墨雪梳頭髮嗎?還是要直接落髮成僧?”寒夏用那雙冒火的眼睛看着他,面帶“微笑’的說。
“勞煩姑娘了。”
聲音平靜,面色如常,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還說的這麼義正言辭,好像一切在情理之中。讓寒夏有氣無處發,天啊!這都是些什麼人呀!寒夏一副委屈的樣子,楚楚可憐的幫蘇弋軒梳理好頭髮。
吃過飯不一會,就有輪椅滾動的聲音傳來。
“那就是救我們的那位前輩。”寒夏悄聲對蘇弋軒說道。
“前輩好。”寒夏和蘇弋軒齊齊拱手道。
“看來你們都恢復的不錯。”聲音平和溫潤,如三月湖風。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蘇弋軒說道。
“哦!怎麼個謝法?”
“先生若有差遣,不違道義之事,在下萬死不辭!”
“我也是!”寒夏也跟着說了一句。
“道義!何爲道義?若是違背了你所謂的‘道義’呢?”神秘人輕輕滾動輪椅,背對着他們點亮了石臺上的一盞殘燈。
石洞頓時亮了起來。
“道義爲吾心中之尺。若在下達不到先生的要求,那就請取回此命!”
“是嗎?這女娃子也是這樣想的?”輪椅輕輕轉動,輪椅上的人面對着他們說道。
“啊!是,對,是這樣!”寒夏有些語無倫次,這兩個人是怎麼了,怎麼感覺氛圍越來越古怪!
“如果我要你留下來陪我這個老頭子呢?”
一道傷痕從右眉而下,斜鋒劃過鼻樑,順延到左邊臉頰,破壞了他的劍眉、他的星目、他的俊朗,每當他說話或者笑或者有任何表情的時候,那個傷痕便像是一條蠕動的黑蛇,更加觸目驚心。
那雙眼睛如無波古井,淡漠平靜卻深不見底;右手被一個複雜金屬的構件所代替,在微弱的燈光下發出可怕的閃光,好似他下一刻便會向人發起攻擊。左腿是木製和金屬的混合,十分精巧的
工藝,雖然略顯笨重,但依舊給人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的身上寫滿了故事,但又用一層劇毒作繭將其包裹。只可遠觀而不可近賞,明明充滿誘惑卻又一觸致命,偏偏是這樣,卻更想讓人抽絲剝繭一探究竟,還真是讓人好奇!
“這可不違背那所謂的道義!”輪椅上的人接着說道。
寒夏微微一愣,有些晃神,隨即說道:“這當然違背道義,要是在這裡陪你,我便不能給我的師父養老送終,也不能照顧我的師兄妹。白白受了他們的恩情,卻不報答,這難道不是違背道義嗎?”
“哼哼哼……”輪椅上的人冷笑了幾聲,聲如寒冰。“不過幾年不出去,這外面的人就變成了這般模樣,剛纔還口口聲聲的叫囂着要報答恩德,這轉眼間就再三推脫,還真把老夫當做無知的山野村夫了?”
“先生莫要生氣,你救了我們,我們是真心感謝你,也並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只是…只是…”寒夏吞吞吐吐的,擡頭看了那人一眼。
“只是什麼?說下去!”聲音低沉,不怒自威。
“恕我魯莽,只是先生想要的並不是這些,先生有心願未了,有志未平,對嗎?”寒夏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微不可聞,生怕再次激怒這個奇怪的人,好歹人家也救了他們的命,並且看這架勢,人家的功力深不可測,取他兩小命易如反掌的樣子。
“哈哈哈……黃口小兒,無知豎子,竟然來猜測我的心思,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快!不可思議的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任何花哨的把式在速度面前都會淪爲滑稽的表演。
“不反抗嗎?有絕影墨雪,老頭子腿腳不好,說不定你們跑的快些,還有些許生機。”
一把劍橫在蘇弋軒和寒夏的脖頸間,排山倒海的劍氣硬生生的將二人逼至一條水平線。
“我們的命是先生所救,先生隨時可取。”蘇弋軒平靜的說道。
“劍已在喉,卻無懼色,還當真是小看了你們二位!”說着劍又往裡移了一分。
“太阿一出,天下無蠹;青銅開口,要問公輸。如果我猜得不錯,先生應該是公輸家族的人。”
話一出,輪椅上的人面色微有動容,寒夏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寒夏接着說道:“密卷中記載公輸一派曾經出了一個千年不遇的奇才,名爲公輸雲舟。少年才俊,丰神俊朗,在劍術和機關術上的造詣無人能敵。二十歲就意氣風發的奪得了劍譜上排名第一的太阿,而且創造了雲道機關術,所向披靡。一下子扭轉了公輸一派的頹勢,公輸一派名聲大噪,無人敢犯。可是後來這個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名劍太阿也隨之消失,倒是這公輸一派利用雲道機關術在江湖上取得了一席之地,逐漸發展壯大。”
嘭!
一聲悶響,公輸雲舟手中的劍落地,原本沉靜敏銳的眼睛也變得空洞起來,像是想起了那塵封已久的往事。那些傷口雖已結痂,但疼痛猶在。曾有多少個日子
夜不能眠,那些人爲什麼要這樣做?往日的翩翩少年爲何會淪落至此?
“太阿本無鋒,大巧何需工?一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寒夏撿起地上的劍遞給公輸雲舟,語氣真誠:“一把好劍會自己選擇主人。劍與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人隨時都可能背叛,劍卻永遠忠於主人。”
誰能想到這天下第一的太阿其實只是一把木劍呢?毫不起眼的外表,如果被一般人所見,拿去燒火也不一定,但就是這樣一把劍,曾經取了多少人的性命,飲過過多少鮮血。
不僅僅是一把劍,它已經活了,它有自己的劍格和劍勢。入手輕盈,成色黑黃,唯一的裝飾就是一條金色的龍紋,但那撲面而來的凜冽,沉重的殺戮之氣都讓人心下畏寒。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公輸雲舟才苦笑道:“沒想到還有人記得這些事情,還是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但這些事情又偏偏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我是該感到欣慰?還是毀屍滅跡呢?”
公輸雲舟身上的刺骨寒氣已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平和的長者之氣。感受到這種變化,寒夏和蘇弋軒同時鬆了一口氣。
“先生是明白人,本不用我兩個小輩在這裡胡言亂語,當局者雖不一定迷,但,有時候明白是一件事,做又是另爲一件事!”蘇弋軒說道。
“哈哈哈……”公輸雲舟爽朗的笑聲迴盪在空蕩蕩的山洞裡,彷彿又有了當初那種笑傲天下的氣勢。
“真沒想到這世間還有知我之人!在外面的時候,聽到的多是些阿諛奉承之語,沒有真心的朋友,族中衆人也只是把我當做振興門楣的工具,那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後來我才明白原來那是孤獨。直到我找到了它!”公輸雲舟撫摸着手中的劍,眼神又重新煥發了生機,“冥冥中好像有一種召喚,指引我找到它,也只有它,才能讓我體會到什麼是知己,什麼是情義。小子不錯,這麼年輕就有這樣的感悟,這個女娃也不錯,想必這世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這些事了!”
長身而立的少年露出一抹無奈的淺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嗎?
蘇弋軒的天賦極高,又極其刻苦努力,一身修爲遠超忘川穀的同齡人。師父師叔們的另眼相看,使得大部分人都討厭他。再加上他的性子清冷,不苟言笑,別人便說他持才傲物、目中無人,藉着師父們的寵愛張狂得不可一世。沒有知己朋友,親人更是無從談起,師父呢?他是那樣的難以捉摸。他曾經渴望得到,但更恐懼失去和欺騙,他所有的也只是手中的劍而已!
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合羣和熱鬧不過是弱者對自己掩蓋和麻木而已,強者必須隨時保持清醒,以便可以向更高更遠處攀登。當你站至頂峰時,山下的那些人再說什麼就聽不到了。
登高望更遠,這是強者的榮耀!高處不勝寒,這是強者的悲哀!
有些人永遠都屹立在巔峰,銘刻在明滅不定的青史裡,即使被塵世遺忘,也閃耀着永恆。不過只有少數人有資格成爲這樣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