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公輸雲舟說,那種風名爲蠶絲繭,顧名思義,就如蠶繭一般。形成極其複雜,地勢、氣溫、天氣等各方面的要素缺一不可。一旦遇上,人便如蠶蛹般被包裹其中,不可掙脫。
其威力巨大,不斷旋轉收縮,逃生的可能性極小。但一旦脫離那個特殊的環境,風就自動消失,包裹在其中的東西也會由於失去依接,而墜落至地。
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北疆的邊緣,看來蠶絲繭脫離了北疆特殊的地理環境之後就消失了,他們被捲入其中時已雙雙陷入昏迷。不幸中的萬幸,下方剛好是一個水潭,他們二人又有內功心法護體,只是碰到石頭斷了幾根骨頭,不過現在想來也還心有餘悸。
幾天的修養,蘇弋軒和寒夏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身上固定的夾板和繃帶也都悉數拆除,難得的一身輕鬆。
目所能及,全是起伏連綿的大山,滿眼的青翠。山洞建在一處向外凸出的斷崖處,是一個極佳的觀景臺,旁邊有一條看起來只有猿猴能攀登的小道垂直向下。
在視線的左邊,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在此處無路可去,變作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站在山洞口,西斜的陽光肆意而下,氤氳的水霧掩映下,七色的彩虹如一座仙橋鶴立其上。激涌的水流落下之後,地勢平穩廣闊,便又化作平緩流向看不見的遠方。
不大的石臺上,一身湖綠色衣裙的女子身影靈動,如一隻蝴蝶般上下翩飛。絕影淡藍色的光芒純粹清透,每一劍都精準到位,綠色的葉子夾雜着花朵隨着劍勢化作利刃。腳尖一點,女子的身影突的一下升高,落下時,手心裡躺了幾個紅色可愛的果子,女子展顏一笑,蹦蹦跳跳,好像從來沒有疲累的時候。
“給你一個大的!”寒夏把其中一個最好的果子遞給同樣立於石臺之上的蘇弋軒。
蘇弋軒默默接過果子,並不講話。
“好久都沒有練劍了,活動活動筋骨,好舒服呀!”寒夏坐在石臺邊,雙腳在半空中一蕩一蕩的。一陣風吹來,便張開胳膊,做了一個小鳥飛翔的樣子。
“這裡好美,你說和你們忘川穀比怎麼樣?”寒夏陶醉的說道。她可不奢望蘇弋軒會回答,接着說道:“景色嗎?倒是伯仲之間,不過…”
“不過這裡更出塵。”蘇弋軒打斷寒夏的話,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的說道。
“也不知道這裡叫什麼名字?不過沒有名字更好。”寒夏說道。
“這裡的確沒有名字。名字是世俗之物才需要的東西。”
兩人轉過身去,卻發現公輸雲舟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們身後,身體筆直,由於衣衫的遮蓋,看起來與常人無異。青衫飄飄,不沾凡塵。
蘇弋軒倒是沒什麼表情,拱手行了禮。倒是寒夏什麼東西都寫在臉上,一副驚訝的表情。
公輸雲舟彷彿沒有看到一般,徑直走到崖邊,望着遠方感慨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轉眼已經過去那麼長時間了!”
“人生在世,當不留遺憾纔是,再美的風景也有看膩的一天。先生既然有放不下的東西,不如和我們一起走吧!”寒夏站起身來說道。
“放下怎樣?放不下怎樣?老夫想了這麼多年,走不出的始終是自己設的陷阱。”公輸雲舟面露滄桑。
“哎呀!”寒夏嘆了一口氣,走到公輸雲舟面前說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人爲何都要逼迫自己活得這麼累?你說的這些我不明白,我唯一知道就是人活着,只要開心就好,其餘的東西都是爲這個服務的,幹嘛要本末倒置呢?以我之見,先生就和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其
實我也是剛從山上下來,還有好多地方都沒有去過,好多美酒佳餚沒有品嚐過,如果不開心,你儘管回來,到時我絕不攔你,怎樣?”
寒夏絮絮叨叨滿臉興奮的說了一大堆,公輸雲舟表情如舊,根本看不出他是否在聽。過了好久,他才說了一句:“你剛纔練得是什麼劍法?”
“啊?哦,飛紅亂葉流。”
“好別緻的名字!你師承何派?”
“一個師父和三個徒弟應該算不上門派吧!”
“哦!不知尊師如何稱呼?”
“師父不讓我告訴別人。”
公輸雲舟怔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以前聽慣了那些七拐八拐的話,反倒有些詫異如此直接乾脆的話。隨即答道:“是這樣。”
“那你和我們一起走嗎?”
“老夫已隱世多年,再出去恐怕有些人要睡不着覺了!再說吧!”
“公輸先生?公輸先生?喂!哼!”寒夏氣的直跺腳。
接着蘇弋軒也轉身走了進去。
青榮山。
青榮山朝向北疆的那一面也已被寒冰包裹,山頂的冰線的分界處,寒夏和蘇弋軒並肩而立。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原本欲與天公試比高的一派豪邁壯觀之景,今日來看倒是有些悽楚。
兩人商量了一下,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宗嶽一行人肯定已經回去忘川穀,至於屠天那些人和北疆人民的情況,也不能猜測出什麼,還是回去問問他們在說。
看着已被三尺寒冰包裹的北疆,寒夏心裡有些黯然。當日正是在這座山上,她親口答應山神要保護北疆子民的,結果自己差點把小命給丟了。雖然不知爲何山神會選擇她,並且她不認爲自己你那個做到,但既然答應了人家,總要試一試。
鱗次櫛比的房屋,摩肩接踵的人羣,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昭洛城作爲方圓百里最大的城鎮,不可謂不繁華,各種物什一應俱全今。
今天天應該是趕集的日子,四面八方的村民即使不買什麼東西,也都來湊個熱鬧,給媳婦買朵絹花,給小孩買幾顆糖果。年輕的姑娘們塗粉描脣,成羣結伴,臉上的妝容一看就是細心打扮過的,流連在各個賣首飾的小攤鋪前,精心的挑選一對耳環又或者是一個手鐲。小夥子們買了一壺垂涎已久的竹葉青,時不時的拿出累聞一聞,回到家去和朋友們對飲。
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溫潤的風時不時的劃過臉頰,如輕柔的蝶翼。正午已經過去了一會,日光偏斜,吃跑喝足的城市散發出一種慵懶舒服的氣息。
生活在溫暖中的人們想必也不會有一顆寒冷的心,一條主幹上的繁華長街,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乞丐,多是年老有疾者,身前的破碗裡已經放了不少零錢,其中的而一個還正捧着剛出鍋的熱包子,滿足的哈着氣。
“終於感受到了一些人氣!”寒夏開心的四下轉了幾圈,不過滿面的笑容卻掩蓋不了疲憊的神色和身上的僕僕風塵。
“蘇弋軒!蘇大俠!我們休息一下吧!”寒夏一臉悽苦的看着蘇弋軒,語氣裡充滿了懇求,這個傢伙是人嗎?趕路起來跟不要命似得!一路上連飛帶跑,日夜兼程,幾乎都沒停一下,終於在一天之後的下午到達忘川穀旁的昭洛城。
“恩。”蘇弋軒的步伐終於慢了下來。
“你曾經答應過我一件事,還記不記得?”寒夏討好的蹦到一臉清冷的某人面前。
“何事?”蘇弋軒面帶疑惑的看着寒夏。
“竟然忘得如此快,沒誠意。”寒夏撇了撇嘴,接着說道:“在山上的時候你答應過要請我吃飯喝酒的。”
蘇弋
軒面色不變,繼續向前走去。
寒夏趕忙跟在他身後邊走邊絮絮叨叨說着:“你不是要反悔吧!要說話算話,不能這樣的,太小氣了吧,連一頓飯都不請,我不管,我都快要餓死了,你一定得請我吃飯,吃飯……”
“我看你也不是很累。”蘇弋軒駐足丟下一句話,然後就踏進了吟雪樓。
還來不及思索這話中的意思,寒夏就面色一喜,屁顛屁顛的跟着蘇弋軒走了進去。
看着這滿桌的美味佳餚,寒夏的肚子叫得更厲害了,如饕餮般風捲殘雲,直接夾了一大筷子放進嘴裡,燙得她直吸氣,一隻手不停的在嘴邊扇來扇去。反觀蘇弋軒,不緊不慢,淡然清寒如一彎無波的湖水。
寒夏吐着舌頭看着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蘇弋軒擡起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寒夏急忙收回舌頭閉緊嘴巴,倒了一杯酒小口的喝着。
這是青巖酒,是取一種只生長在苔蘚巖壁上的青色果子釀成的,只是這個季節特有,並且產量不多。細品下來,酒味不濃,但回味甘甜,有一種山林間特有的清爽。
午後的陽光並不熾烈,透過窗戶照進來,投射在蘇弋軒的身上,金色的光芒籠罩下,少年原本如冰的氣質徒增了幾抹柔和的色彩,整個人也顯得更加清晰起來。
高挺的鼻樑,眼若黑玉,劍眉入鬢,棱角分明,握筷的手指修長,很容易看出上面厚厚的老繭。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這傢伙長得也挺好看的!寒夏品着酒,眼睛直直的望着對面的人,肚子裡的小心思全寫在臉上。
突然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戰,看着蘇弋軒望過來的眼神,寒夏討好似的倒了一杯酒遞過去。神秘兮兮的說道:“蘇弋軒,你的臉上有飯粒。”
這種鬼話蘇弋軒當然不相信,淡淡的說:“不想吃我們就走吧。”
“你不相信?真的有,在左邊嘴角…恩…大約一寸處。”
蘇弋軒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有一顆飯粒,臉上的表情微微動容,露出少見尷尬之色,只是轉瞬的一下,接着又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樣子。
“哈哈哈……”寒夏捕捉到那絲不可多得的神情,就不能自已的笑了起來,一臉原來你也有今天的神情。
“你可以邊走邊笑。”蘇弋軒轉身就收拾東西站了起來。
“不行,不行,等一下我還沒吃飽呢!”寒夏不情願的皺着眉頭,趕緊低下頭扒飯。
蘇弋軒喝着茶,眼神飄向窗外,不知到是在看窗邊的那棵柳樹,還是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望不到盡頭的綠色田野,點綴其間的零星小花,出了城,視線一下子廣闊起來。鄉間小道上,去趕集的人們也正在陸陸續續的往家裡趕,言語間還在談論着一天的所見所聞。如此靜謐的午後時光,美好且醉人。
微風吹過,夾雜着花草的清香,暖暖的,寒夏默默的唸了一句,這樣的天氣很適合睡覺。有些疲累,靜靜的走着,也不講話。
蘇弋軒的心好像也被這暖風掀開了一角,很舒服,很舒服。沒有冰冷的眼神,沒有危險的任務,沒有麻木的殺戮……什麼都沒有,下意識的放慢了步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安靜。此時他與正常的年輕人無異,墨發紛飛,青衫飄動,手握墨雪,十分的飄逸瀟灑。
餘光掃過旁邊的小小女子,女子低着頭很認真的在走路,偶爾踢飛腳下的石子,如瀑的頭髮從兩側滑下,露出潔白優美的脖頸。她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憂愁,什麼是害怕。但她又是那麼的真誠,即便是在生死關頭也不會放棄所認定的朋友,那一刻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