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了很大決心,北國公主才願意出門。
到底是公主,即便獨處時心裡何等恨惱自覺不堪,面對外人時,北國公主仍是驕傲冷豔的。公主他們不和軍營中的軍士同吃同住,中午用膳乃另開一竈。恰恰羅令妤也不是軍中人,她也另開一竈。
北國公主去用膳時,正好在塵土飛揚的校場外碰上與侍女同行的羅女郎。侍女提着食盒,羅女郎廣袖裳,長羅裙,衣袂上許多繫着的帶子被風吹起,如此風流靈動。更兼女郎眉梢微蹙,眼中籠着氤氳煙靄,臉上神情柔弱動人……怎樣一個我見猶憐的絕代佳人呀。
看到這女郎,北國公主掉頭便想走,卻不想羅令妤的美目已經掃到了她,隔着十幾丈遠就打了招呼。
走到近前的羅令妤依然滿目清愁,與公主說話時也懨懨:“……這是我親自做的午膳,去送給雪臣哥哥。”
北國公主一個沒忍住:“……你們不吵了?”
昨晚隱約聽到兩人在外吵得天崩地裂啊。
羅令妤柔弱一笑。
她身後的侍女靈玉眼皮一跳,知道女郎又要開始了:她就說呢,剛纔走路走的好好的,表小姐怎麼突然神色一變,立即變得梨花照水一般楚楚可憐。原來表小姐是在這裡等着啊。
而北國公主自然不知,她只看到面前的羅女郎長嘆一口氣,柔聲:“我怎能怪雪臣哥哥呢?昨夜是我孟浪了,郎君是天,我一介小女子,有什麼理由指責他呢?他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呀,只要雪臣哥哥不生我的氣,還要我就好。我只想好好伺候雪臣哥哥,爲奴爲婢,我也心甘情願的。”
北國公主心裡略有些不適,滿腔的不屑話被她這副樣子憋了回去。此年代貴族女向來行事彪悍,很少見柔弱之勢。羅令妤這樣……北國公主還試圖挑撥羅令妤:“我不知他怎樣與你說的,但他一定沒告訴你他昨夜與我歡好吧?”
羅令妤再次捧心若西子,她的側臉籠着愁緒,一口氣嘆得更自憐了:“歡好便歡好,我不介意。我寄人籬下,無依無靠,只有雪臣哥哥一人。哪怕他要娶公主爲妻,納我爲妾,我也願意。我做了膳給雪臣哥哥,希望他看在我尚能賢惠的面上不要跟我計較,不要再打我罵我了,嚶嚶嚶。”
女郎掩脣而泣,淚落如珠。
侍女靈玉看得已經呆住:……真是委屈女郎了呢。
北國公主同樣目瞪口呆,大約她從沒見過弱成這樣的女子,挑撥都挑撥不到實質。她滿心的惡意,被羅令妤這副充滿自卑的不計較郎君在外如何風流的大凜然感所鎮住。一口血憋在喉嚨裡,北國公主還要聽羅令妤繼續嚶嚶泣淚:
“他打我是應該的,罵我也是應該的,跟着他,我無怨無悔。我哪裡會生氣?只要他不生我的氣,我便甘之如飴了。”
北國公主被羅令妤弄得臉色難看——從沒見過這種沒追求的女人。
羅令妤還待再刺激這位公主,遙遙的,聽到陸三郎極淡的聲音:“令妤,你做什麼呢?”
扭過臉,看到軍士操練爲背景,前面不多遠的參軍帳篷簾子被掀開,光風霽月一樣的陸三郎不動聲色地站在帳門口,揚目望來。北國公主難堪躲開視線,一會兒卻發現陸三郎根本沒看她,她再次忿忿不平地擡目。而羅令妤只是一頓,便滿目欣喜地奔了過去,扶住郎君的手臂,她羸弱無比地靠着郎君:“雪臣哥哥,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再也不吼你了。我要無名無分地跟着你。”
陸昀:“……”
他挑一下眉,原本心神淡淡,她一來,就攪動了他滿心興味。陸三郎面上卻不顯:“無名無分?不至於吧……”他這還在忙着給她退親之事呢。
羅令妤挽緊他手臂撒嬌般甩了甩:“不,我就要無名無分。”
陸昀一隻手臂都被她甩麻了,看她一眼:“……妤兒妹妹開心就好。”
陸昀目中笑意加深,伸指捏了捏她的臉。遭來羅令妤的瞪視:幹什麼呀?能不能配合我?能不能兇一下我?
陸昀當即冷下臉,嗤了一聲:“你這樣的賤貨,也就配無名無分了。昨晚竟跟我鬧,誰給你的膽子?”
羅令妤更委屈了,悽悽切切,支支吾吾,愈發看着不爭氣。
北國公主已經說不出話,心裡感覺非常怪異。一方面被羅令妤這副雪白蓮花一樣的架勢弄得心裡翻白眼,一方面又震撼於陸三郎這樣的人物說出這樣羞辱女郎的話。那個羅令妤竟然仍沒被氣走,反而嚶嚶嚶不斷,非要扒着陸三郎不可。
北國公主:……服氣了。
她臉色難看地被氣走了,而羅令妤被陸昀領進營帳,等放下簾子,她才意猶未盡地收了面上的神情。羅令妤衝陸昀冷哼一聲,眼中光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多待,敷衍無比地讓侍女把食盒放下,她人就要走。
陸昀低笑了一聲。
從後抱住她。
靈玉無表情地低着眼,專心致志地盯着地上的氆毯端詳研究紋路。
陸昀從後摟抱住羅令妤,笑道:“怎麼了,還生氣呢?不是知道沒什麼嗎?我只爲你心動呀。昨晚她那樣,我可是連心跳都沒快一下的。”
羅令妤心裡其實相信沒什麼,因她知道陸昀的架子有多大。她討好他時討好得辛苦,現在則嚐到甜頭:正是因爲他這個人不容易被打動,女郎的誘惑對他來說稀疏平常,幾乎沒什麼人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線。
但是男女之間你來我往,豈能一味被他牽着走?
羅令妤在他懷裡掙扎開,跳出了三步遠。陸昀眼神微變,見她人站到帳篷門口,眼波飛斜,又不似生氣,而是嬌嗔撩撥:“甜言蜜語,誰信你的鬼話?半夜三更與女郎幽會,讓女郎入你的帳,我再不理你了!”
口上說着“我再不理你”,但她眼波動人,口是心非,似是而非地撩着他。
許多時候心硬如鐵,知道她的手段,便不會上道。但越來越多的時候,明知道她故意,明知道她吊着他,心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狂跳。她笑一下,他心動一分。她欲迎還拒,他心動得不能自已……陸昀走上前,他眼神幽若的變化,被羅令妤洞察。羅令妤不想這麼快給他吃甜頭,她人已經站到了簾子邊,陸昀眼神才變化,她就掀簾子出去了。
羅令妤主僕來去如風,什麼甜頭都沒讓陸昀吃到。立在帳篷中央,陸三郎覺得某處有些悶悶地硬了起來,那能撫慰他的美人卻不肯讓他輕易如願。陸昀面上露出幾分狼狽色:曾幾何時,他竟有這樣的時候。
陸三郎臉色不好,坐了回去。他打開她送來的食盒,看到裡面精緻的點心,面色才稍微溫和了一些。吃了一塊點心,陸三郎整頓好心情,重新開始看公務。自然要與羅令妤和好,但他有個主意……現在時機未到,先不急。
魏將軍魏琮對他們幾個人之間那點兒男癡女怨的故事一點兒沒察覺到,魏將軍來找陸昀,眉目深皺,是因他發現了點兒什麼。魏琮臉色陰沉,在陸昀的帳中踱步:“喝倒了那幾個北國使臣,他們的嘴倒是牢,什麼也不肯說。但是有個隨從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疑心北國使臣這次來,根本不是爲了什麼談判,而是拖住我南國。他們應該在準備一場大戰……只是時機未到,需要時間。”
陸昀若有所思:“什麼時間比使臣訪問、兩國不交戰更好呢?”
但他轉念又道:“只是將軍的猜測,說不得準。我們還得查探一下……這樣,我與潁川郡那邊新派來的將軍,衡陽王商議下,與他交流下意見。”
在陸二郎夢中時,衡陽王沒有來邊關,邊關幾郡的聯繫並不緊密。但現實中,衡陽王來了。而恰好,陸昀和衡陽王劉慕,也算舊識。就算關係稱不上好,彼此卻是能說得上話的。南陽和潁川相距甚近,互相照應,理所當然。
陸昀再道:“讓探子翻山打探北國軍隊情況……唔,洛陽城中應該有好些名士逗留,我可寫信請他們幫忙留心北國兵馬變動。”
洛陽被劃入北國的版圖,然名士行走天下,不涉政局,自有自己的途徑。
魏琮這纔想到,雖陸三郎現在每日在軍營中坐着,但他在此之前,是名滿天下的名士,不拘於北國還是南國,名士的地位都高。看陸昀又刷刷刷開始寫信,魏將軍慢慢地“嗯”了一聲:“還得警惕這些狼子野心的人……不說了,我抓緊時間繼續練兵,不管陽謀陰謀,我方兵力提升了,才能以不動應萬物。“
說到此,魏琮苦笑:“可惜我南國人體質體力不如北國軍隊,江南人士想要練出北國軍隊那種鐵血悍勇的軍人,還差得遠。”
陸昀眉微微動了一下:南國的優勢在於富饒,在於江南之地的土地豐沃。兵力弱,可以用數量、錢財填補……但若是整個鏈子斷了,他們就有些被動了。
心中這樣一想,陸昀乾脆再多寫了一封信給建業,問陳王建業朝廷在背後的支持,是否牢靠。
……
目前看來,是牢靠的。
陳王如是回信。
皇帝陛下醉生夢死,將軍士派出後,打仗之事就交給大司馬去勞心,陛下不問不管。而今陳王殿下在司馬府中,雖無法控制建業的軍隊,但對南陽的軍士掌控一二,還是做得到的。
朝廷國庫存下的錢財遠不夠戰爭消耗,但世家大族的錢多。陳王日日拜訪各家,好言好語地相說。有陸二郎陸家這樣的郎君幫着,世家們現在還在不情不願地提供着財力,轉交給國家。世家的願望便是戰爭儘快結束,時日長了,他們也不願在此耗。
陳王道:“……寒門也資助了錢財,獻給朝廷來買官位。幾位士大夫都同意了。”
士庶有別,說的僅是雙方的地位。然此年代,士族中有落魄的,如南陽羅氏。寒門中也有名望高的當地富豪,如周揚靈的父親周潭所代表的宜城勢力。寒門並非不如士族錢財多,甚至周潭這樣寒門出身的名士,他能動起來的資產,比普通的士族還要多。寒門想入高門,已有些尋常士族對“財婚”動心,願意自家出地位,寒門出金錢,雙方互贏。
既有此,那寒門願意資助朝廷打仗,也屬正常。
陳王道:“周潭先生不愧是當代大儒,可惜不能與我聯姻。不知他那位原本來建業的女兒到底出了何事,爲何來了又走。莫非周大儒對建業失望?”
周揚靈的存在,陳王只從陸昀口中聽過。他平常心態地討論聯姻可能,將此當做利益交換。然他本人已不再願意……陳王想到了周子波,心中輕輕嘆了一氣。
他心裡涌上怪異念頭:同是姓周。若周郎不是男,是女,甚至是周潭的那位消失不見的女兒……那有多好。
……
陳王劉俶和陸昀通信之時,陸家二郎陸顯也給自己的三弟寫了洋洋灑灑的長信,焦慮地說起自己的夢。但陸顯在這時多了個心眼,因他經常收不到陸昀的回信,他不禁懷疑是否自己信寫的太多、頻率太高,三弟根本沒時間看他那麼多的信。以防萬一,他給陸昀去信的時候,一封更加詳細的信,寫給了羅令妤。
羅表妹那般聰慧,看到了這信,應該會去尋三弟吧?
陸顯猜自己做出這樣的夢,是因那位和親的北國公主出現了。建業這邊無消息,邊關應該已有了消息纔是。夢中那公主妖言惑衆,北國使臣團顛倒是非,硬是讓南國朝廷按兵不動,才害死了陸三郎。若是那個北國公主不入境不入建業,三弟便不用死了吧?
那麼,如何才能讓一個目的明確的北國公主不入建業呢?
陸二郎不知,這樣的事交給邊關將士們頭疼去吧。
……
南陽接待着這位北國來的公主,北國使臣團被留在南陽,還在等南國文官團的接應,一時不急着動身前往建業。
陸二郎猜的果然不錯,陸昀案頭上的信實在太多,重要的信件太多。陸昀顯然不覺得陸二郎每日問自己吃了什麼喝了什麼有多重要,二哥的信,他都是有時間再看,不會第一時間打開信紙看信。況且這兩日,稍微有點空閒,陸昀還在忙着另一件事:他之前從北國公主那裡買了燈,要送給羅令妤。他正忙着完善這燈……更沒功夫回信了。
而羅令妤先收到了信。
坐在家中院子裡,其他女郎在玩雙陸游戲,嬉笑不止。羅令妤放下手中的信,秀美的眉眼垂落,思量起陸二郎信中說的驚天秘聞。她關心則亂,每提及陸三郎會死,心中就一團亂麻般,處處不得力。
陸三郎會死!
死因正是這個北國公主引起的!
靜坐在家中花園中的女郎,垂下的目中掠起森然的殺意。第一個念頭,便是不能讓這位北國公主入建業。而讓一個一心抱有和親念頭、心思不正的公主不入建業,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消失。不能讓這個公主活着……她活着,對陸昀始終是個威脅。
但是向來國與國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斬來使。北國公主正是來使團之一,她若是死了,陸昀作爲南陽的最高長官,不是會被問責麼?唔,問責也沒關係……陸三郎是世家子弟啊,只要人不是他害死的就行。
不能讓這位公主的死和陸昀扯上關係……事後可以彌補,事件本身卻要做的乾淨。
羅家一衆玩樂的女郎們不知,與她們同坐一院,她們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嫁如意郎君,羅令妤面上溫柔,心中則在想如何借刀殺人。
而南陽目前,最好的那把刀,不正是南陽這邊軍事的最高指揮官——魏將軍魏琮麼?
……
心中主意一定,次日,羅令妤驅車前往軍營,言笑晏晏地邀請高貴的北國公主與南陽的女郎們玩耍。北國公主心懷目的,自然不願和南陽這些人多打交道。羅令妤卻無知無覺般地笑:“南國的士族間聯姻甚多,牽一髮動全身,和北國也是差不多的吧?公主在南陽有交好的女郎,以後嫁去了建業,會得到人照應吧?”
她再可憐地露出笑:“公主,讓我補償我之前的過錯吧?若是你日後嫁了雪臣哥哥,我也得伺候你不是麼?”
嫁給陸三郎……北國公主心中盪漾,轉而沉下心,讓自己不要再做夢。
但羅令妤也有話不錯。北國公主放下對羅令妤和陸昀之前那件事的尷尬,她心裡一動,身在異國他鄉,若有士族照應,自然是好。
此時她已經知道陸三郎無望,自己大約是真要嫁給那個又老又昏庸的南國老皇帝。心中委屈不屑,卻是要開始做足準備。
羅令妤便領着北國公主,介紹這位公主四處認人。北國公主心裡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逝,覺得羅令妤若是柔弱的人,怎會在南陽有這麼廣的人脈?好似人人都認識她,每個女郎都能和她說上話?
問及羅令妤。
羅令妤怔了一下後,面頰羞紅:“……大概因爲我美吧?”
北國公主無言以對,反駁不能。她語氣微酸:“幸好你不是公主。你若是去我們北國聯姻,我們陛下恐怕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給你。”
羅令妤當即作出一副拒絕模樣,淚眼濛濛:“我心中只有雪臣哥哥,除了他我誰都不嫁……公主,你不要將我嫁給別人啊。”
話裡話外,儼然將北國公主當做未來主母一樣討好。
北國公主心中受用,卻淡聲:“國家大義在前,豈容你矯情?”
羅令妤明眸閃了閃,似笑非笑,卻沒多說話——國家大義在前,然對她來說,她自己始終是最重要的。
一心想殺了這位公主、一步步將這個公主引向死局的羅令妤,當然不會和公主說這些廢話了。她說的是:“爲何只有雪臣哥哥呢?和親的話,公主看我們大將軍如何?威風凜凜,手下千軍萬馬。我們大將軍看公主的眼神就很不一樣呢。”
北國公主回憶了一下,想到了那身形魁梧似大山的雄壯男人:“……有麼?”
羅令妤面不紅心不跳:“有啊,他看到公主殿下會臉紅的呀。”
北國公主矜持地一笑,並不當回事。她當然不會選擇魏琮作爲和親對象,一個寒門爬上來的將軍而已,背後無利益羣體,她圖什麼?但羅令妤的話到底在她心中濺起了圈圈漣漪,且美人都自負。北國公主心中覺得魏琮傾慕自己,再次看向那位將軍時的眼神,就與之前不太一樣。
吩咐人做事也底氣多了很多。
魏琮莫名其妙,努力忍着心裡火氣:“……不能發火,這是北國使臣。等老子把這羣麻煩的人送出南陽便好了。不能讓她在老子手上出了意外!”
而羅令妤依然每日笑盈盈地帶着北國公主玩,有一次出了城郊,被軍馬攔下不能出城。羅令妤悄悄指着一處帳幔枯草、四周無人守着的臨時搭的屋舍,漫不經心道:“聽雪臣哥哥說,他們好像在研製什麼新武器……”
羅令妤忽而掩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北國公主心頭巨跳,再問起羅令妤,羅令妤面上露出後悔之色,卻百般推脫,只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北國公主卻上了心,讓北國的使臣團派人去打聽,那排屋舍是用來做什麼的。北國使臣團被南國軍士盯得緊,無奈之下,北國公主和他們商量後,決定自己利用女兒之便,多多查探。
羅令妤沒騙北國公主,確實是新型武器,只是這是羅令妤自己猜的,陸昀可沒有告訴她。陸昀沒來的時候,羅令妤從魏將軍這裡打聽情況。她猜出了一些事,也會自覺當做不知。
正好此時用來坑北國公主了。
……
一步又一步地佈置,不動聲色地將事情向前推,完善整個故事,完善自己編就的這個謊言。
北國公主心懷鬼胎,同時又認定羅令妤是柔弱不堪的女子。她不將羅令妤當回事,自然不知這個柔婉美麗的小女子,是怎樣一步步地害着她,將她推向死局。
事後追究起來,羅令妤只會分外無辜:她有說什麼嗎?所有的話都似是而非,情緒化的話,怎能當做證據?
況且有陸雪臣在,誰會追究她?
只要北國公主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
十月初,某晚,天降暴雨,澆刷整片天地。
大雨敲窗,鏗鏘磅礴。羅令妤坐在屋中,低着頭練字。猛一刻,聽到外頭吵鬧聲漸近,她落在宣紙上的筆尖一頓,擡起頭。“砰——”她的舍門被推開,天邊雷光罩下,光亮雪色,映着郎君緊繃的、微怒的面容。
陸昀:“羅令妤!”
侍女們緊追在後,氣喘而惶惶:“三郎、三郎……”
陸昀猛關上門,將侍女們關在外:“誰也不許進來!”
轉身,面對着仍坐着的女郎,他全身顫抖,壓抑着怒意:“……你知不知,今晚北國公主差點死在魏將軍手中?”
羅令妤一怔。
然後遺憾喃喃:“……竟然沒死?”
陸昀眯眼,大步走來,俯身扣住她手腕。他眼中盡是對她的失望,他剋制着情緒,可他想不通:“……果然是你?!你爲何這麼做,你知道你這樣會將我陷於何地?你知道這樣會有什麼後果麼?兩國之間的戰和,在你眼中根本不重要是麼?”
羅令妤被他目中的失望燙傷,她那在他面前極強的自尊讓她接受不了他的失望。誰都可以瞧不起她,他不能。誰都可以覺得她是壞人,可她在救他。她猛地推開他,站起來怒道:“陸雪臣!我若是不這樣做,你會死!”
“你還來說我,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個混蛋!”
陸昀怔住,看她眼角泛紅,目中氤氳。他的心登時被燙,見不得她這樣的眼神。
窗外雷聲再次打下,電閃雷鳴,窗子啪啪被從外推開,一重浩蕩大雨捲入舍內。袖子被雨弄溼,羅令妤推開他,一滴淚從眼角掉落。她快步要往外走,郎君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將她拉拽入懷中。羅令妤哽咽推搡,他卻眼眸漆黑,深沉若海。陸昀抱住她,低頭親上她,吞嚥下她嗓子眼中流出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