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星辰靜靜坐在車廂內,見古義酒進來,問道:“山賊?”
古義酒搖了搖頭:“聽說是些流民。”
不朽星辰又問:“殺光了嗎?”
古義酒詫異道:“當然沒有,只是些流民用不着趕盡殺絕吧?”
不朽星辰卻搖了搖頭:“該殺的。”
古義酒不解道:“爲什麼?”
“因爲流民比山賊更可怕。”
果然,事情被不朽星辰說中。
商隊行了二三里路,那夥流民便去而復返,而且變的更加瘋狂。
他們竟然用樹幹當槓桿,硬生生把一塊馬車大小的山岩撬了下來。
滾石奔騰而下,在山岩上磕磕碰碰,聲勢非凡,遠非輕飄飄的箭矢可比。
峽谷緊湊,又擠着大量車馬,根本無處可逃。
商隊衆人無不心驚膽顫,別說護衛們,就連古義酒也束手無策。
但他還是跳下了車。
不朽星辰拉住了他:“你擋不住。”
古義酒道:“總要試試。”
不朽星辰還是那句話:“你擋不住。”
古義酒眼瞅巨石越來越近,不忍道:“難道就此袖手旁觀?”
一句話剛剛出口,他便被不朽星辰拉了個跟頭。
“並非袖手旁觀。”不朽星辰敞開斗篷,手按劍柄,一邊向前走一邊說道:“你擋不住,但我可以。”
古義酒頓時放下心來。
人們都在向後跑,唯有不朽星辰逆流而上,如此便是瀟灑。
“這是我派第二招,星隕石浪。看仔細些,我不做二次。”
古義酒先是一愣,然後一喜,可算是能學新招了。
他嗯了一聲,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生怕漏掉細節。
畢竟不朽星辰的劍很快,稍有不慎就轉瞬即逝。
但令古義酒意外的是,這次的劍卻一點也不快。
不僅不快,甚至還有點慢。
不朽星辰從剛纔開始拔劍,如今走了二十多步,那劍才拔出了一小半。
古義酒看看巨石,覺得照這個速度下去,恐怕劍還沒拔出來,師傅就要變成師傅醬了。
就算是專爲演示放慢了速度,這也慢得太過了些。
好在後來加快了速度,終究是在巨石落下之前拔出了劍。
然後不朽星辰就擺出了架勢,長劍指天,如同幼童初學一般,開始慢悠悠的向下劈砍。
古義酒看得明明白白,卻比上次看不明白時還要不明白。
且不說距離巨石落下還有幾息,如今就開始揮劍實在太早,就說這揮劍的速度慢如蝸牛,就算真砍中了巨石,又如何夠力阻擋?
護衛首領正招呼其他人後退,此時纔看到不朽星辰,有心想要去拉她回來,但頭頂黑影一現,卻是爲時已晚。
馬車大小的巨石翻騰而下,與其說是長劍劈中了岩石,不如說是岩石砸中了長劍。只聽咔嚓一聲,刀身陷入石中,不朽星辰腳下地面也崩出大片蛛網裂紋,讓人毫不懷疑,下一瞬她就會被巨石砸斷,變成肉泥。
但隨着一聲輕喝,白色的斗篷隨風起舞,不朽星辰仍如青松般挺拔,反而是巨石上的裂痕越來越多,然後猛然爆出一聲悶響,在空中炸裂。無數碎石如同被強弩激射而出,撲簌簌的打向兩邊山崖。擊中岩石的還罷了,不過是炸出一個個小坑,有些打在攔路的流民身上,直接就是一個碗口大的窟窿,讓人乾脆無比的死了。
護衛首領在一天之內第二次目瞪口呆,他有點懷疑眼前女子是不是人。
那麼大一塊岩石,怕是千斤不止,就這麼被一劍斬成了碎片,這真的還是劍術嗎?
不朽星辰從他身邊走過,淡淡說道:“都殺了吧,這次別再心軟。”
首領一個激靈,恭敬說道:“是。”
不朽星辰回來,向發呆的古義酒問道:“可看清楚?”
古義酒回過神來,搖頭說道:“看的清楚,卻不明白。”
不朽星辰又問:“是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古義酒苦笑:“大概是不想明白。”
“那就是明白。”
古義酒點頭:“嗯,的確是明白。”
一句話說完,他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
……
古義酒病怏怏的躺在車廂中,不朽星辰以膝爲枕供他休息,還不時用溼毛巾爲他擦拭額頭。
“我想不通。”古義酒有氣無力的說道。
“那就繼續想,直到想通爲止。”不朽星辰平淡回答。
古義酒懇求道:“你身爲師傅,難道不該爲我指點迷津嗎?”
不朽星辰卻搖頭:“我說出來的是我的劍,你想出來的纔是你的劍。”
“我身爲弟子,學的不就是你的劍嗎?”
不朽星辰淡淡說道:“你學我的劍,便永遠都勝不了我。”
“我爲什麼要勝你?”
“因爲你答應過我,要替我報殺母之仇。”
古義酒頓時放棄了胡鬧,嗯了一聲,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他變得如此,正是因爲見識了不朽星辰展示的第二招。
第二招名爲“星隕石浪”,與第一招“星轉辰移”不同,它意外的的簡單,古義酒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理論。
如果說星轉辰移講的是速度,那麼星隕石浪講的就是力量。
慢騰騰的劍能擊碎巨石,自然是因爲力量巨大,這個道理簡單無比,怕是連三歲孩子都看的明白。
但也正是因爲如此簡單,反而讓古義酒無法理解。
星轉辰移是輕,是快;星隕石浪是沉,是慢。
兩種理論代表了兩種劍術,不論單把哪一種練到極致,都足以傲視羣雄。
可不朽星辰卻告訴他,現在這兩種劍要一起練。
古義酒頓時就理解不能了。
他想不通,劍怎麼才能又快又慢,又輕又沉。
如此截然不同,好比水火相剋,陰陽互逆,如何相融?
他在腦中演練,但兩種理念互相沖突,激烈碰撞,甚至干擾亂了神經,讓他產生強烈的眩暈感,進而忍不住嘔吐起來。
就好比是常人暈車,眼睛通過觀察窗外告訴大腦“自己在動”,但身體卻坐在座位上向大腦表示“自己沒動”,所以便會產生不適。
簡單來說,古義酒不是“暈車”,而是“暈劍”。
他現在只覺雙眼昏花,兩耳嗡鳴,站也難受,坐也難受,唯有躺下才能稍稍舒服一些。更嚴重的是食不下咽,不論是鹹是甜,是幹是稀,就算強忍着嚥下去,沒一會也要盡數吐出來。只短短一個下午,他就變得面色苦黃,着實被折騰的不輕。
古義酒心中苦笑,別人練劍都是越練越壯,怎麼到他這反而越練越虛,不是瘸腿就是頭暈,自己學的該不會是七傷拳的兄弟七傷劍吧?
正這麼想着,護衛首領的聲音突然在車外響起。
“吾等忙着追捕那些流民,回來才聽聞小郎君得了車疾,我這裡有些成藥,藥效顯著,還請勿要嫌棄,一定收下。”
之後便伸進了一隻手掌,掌心放着一個精緻小盒。
所謂車疾便是這個時代對暈車的稱呼,古義酒不是暈車,所以也不想浪費人家的藥,剛開口說了句:“我不是……”便被不朽星辰捂住了嘴。
“多謝饋贈,感激不盡。”不朽星辰對着車外一禮,接過了小盒。
護衛首領似乎十分開心,連聲音都高了幾分:“您二位搭救在先,該是我等感激纔對,區區藥物,不敢居功。我就在車外,有什麼需要,喚一聲便是,我必定不敢怠慢。”
如此說完,他便去了。
古義酒向不朽星辰問道:“爲何拿他的藥。”
“這藥雖不對症,卻能讓你舒服一些。”不朽星辰打開藥盒,用手指挑了些藥膏,塗抹在古義酒太陽穴上。
古義酒頓時覺得一股清涼,好似連頭腦也清醒了幾分。
他好奇問道:“這是什麼藥?”
不朽星辰淡淡答道:“好藥。”
古義酒還想再問,卻聽外面傳來一陣細語。
“老大,商隊主人不願給那些流民食物。”
首領不滿道:“斷頭飯也如此吝嗇?不過是區區幾個飯糰,值幾個錢?”
“我也這麼說了,但人家就是不允,我也無甚辦法。要我說,那些流民害的咱們險些喪命,乾脆一劍送他們上路。斷頭飯這等仁義,不要也罷!”
首領沉默半晌,微微一嘆說道:“去吧,拿我們的錢財買些飯食送來。”
“什麼?拿咱們的錢?憑什麼!之前爲小恩公買藥已經把錢財花了大半,但那是報救命之恩,咱們都心甘情願。如今讓咱們出錢去給這活流民買飯,我不幹!”
“別忘記我們也曾是流民,正是有人施捨了一口剩飯,我們才活的下來!”
另外那人沉默不語。
首領嘆了口氣:“如今世道,我等無能,救不了人,至少讓他們飽着離去,便是積德行善。”
“可花光了錢,您的小千尋怎麼辦?她可是三年都沒穿過新衣了。”
首領沉默一下,略帶苦澀的一笑道:“無妨,那孩子懂事。”
另外那人長嘆一聲,不再爭辯,去尋商隊主人買糧。
古義酒看着車廂天花板說道:“這藥似乎很貴。”
“既然是藥,自然很貴。”不朽星辰淡淡說道:“這份人情,記得償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