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他當然在生氣!
宋清洋太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
這次是一隻手,萬一是一條命呢?
要他怎麼賠給他,怎麼賠給宋家?
許陰陽努力的壓着心口翻滾着的怒氣,宋清洋是個病人,他不想和他做無謂的爭吵。
看着許陰陽面色陰晴不定,又想到自己說的那些過分的話,宋清洋反倒慫了,他啞着聲音,可憐巴巴的開口,“陰陽……你別生我的氣,我那都是胡說八道的……我害怕,陰陽,我好不容易熬過了你六年的冷待,我就是一時氣不過,發泄發泄脾氣……”
“你這六年,不只一次對我說了狠話,我都沒有生氣……”
“陰陽,我再也不說了,你別生我的氣,我不想在等六年了,我怕……”
“陰陽……從沒有一個人讓我覺得配不上他,可是現在的你,卻讓我覺得,我自己什麼都不是。”
宋清洋一句一句說着,態度低到了極點。
愛一個人,是不是都會變得低微?
就像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照片背後的那句花一樣——
‘低到塵埃裡,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十八歲他們遇見,相愛兩年,分手六年。
零零總總八年的時間,許陰陽早已從那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變成了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強者。
許陰陽如今變得那麼出色,他們又分離了六年,宋清洋的心底早已沒了當年的安全感……
他很害怕,許陰陽如果想繼續冷落他,他也沒有辦法……
他只能仗着自己爲了救許陰陽受了傷,乞求他的憐憫。
“陰陽,你不要煩我好不好,我纏着你,是因爲害怕你還是不要我……可是,我這樣又怕你會不會覺得我賤,許陰陽,我從來沒有這麼怕過……”
“你怎麼都可以,就是別再趕我走……”
雖然對待任何人都溫潤有禮,可是那只是良好的素養使然,宋清洋骨子裡卻是透着驕傲的。
他不曾低頭,可是今天,他確一再懇求,一再的退讓,男人的尊嚴都不要了。
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冷處理,太難過了,他受不了,他怕……
聽着宋清洋一句一句的話,許陰陽的心臟跟着一陣一陣的痠疼。
他知道,宋清洋說那些狠話,不過是爲了讓他死心,讓他在他死後也能心安理得的生活。
可是,宋清洋他憑什麼委屈自己,裝出這麼一副好人的模樣?
他憑什麼要把自己低廉到這樣的地步?
六年,整整六年的分離,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宋清洋卸去一身驕傲,來滿足他的安全感。
宋清洋此時的話,一句一句的壓在他胸口,沉重的讓他喘不過氣。
初相遇,宋清洋家世好,性情好,長得又好看,而他不過是一個空有皮囊的孤兒。
他們在一起,他極爲沒有安全感,自卑到了極點。
所以,六年前,宋家人幾句挑撥,就讓他不自信的冷落了宋清洋六年。
八年了,他用了那麼多年去努力,才讓自己站到巔峰,達到足以和宋清洋匹配的地位。
可是,宋清洋卻告訴他,他怕了。
名門宋家的貴公子,耀眼的讓人膜拜,可是這位貴公子卻告訴他,他在害怕。
“我沒有資格生氣。”許陰陽搖了搖頭,“該生氣的是你,該害怕的是我纔對。因爲怕被你嫌棄,所以我率先拋棄了你。”
許陰陽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自嘲,“六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怕,我怕我害沒強到能讓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步,你就結婚了……我怕這世間再沒有一個你。”
“我沒想到,會讓你害怕。”
“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廢了,因爲我……”
“不要在這樣了,一直都是我欠你的。”
他這些話,不知道是在對着宋清洋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命運弄人,時光害得他和他的處境來了個翻天覆地的換位。
如果六年前,他有宋清洋這樣勇敢,這樣拋下尊嚴,是不是他們早就可以幸福了?
這一剎那,許陰陽心底酸甜苦辣鹹,頗不是滋味。
他這麼自私,宋清洋會恨死了他吧?
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氣,看向宋清洋。
宋清洋眼底還是帶着微微紅色,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只是似乎有些意外。
宋清洋這才發現有一隻手的不對勁,他初時以爲是骨折了,原來是……廢了阿?
他廢了一隻手?那不就成殘疾人了?
宋清洋的眼底,有一些淺淡的悲傷。
等到許陰陽仔細的去看時,又看不出了。
宋清洋的面上帶着溫和包容的笑,驅散了所有悲傷,“我不生氣……你可不可以也不生氣。”
“不就是一隻手廢了。”宋清洋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容,他用那隻完好的手去牽許陰陽的手,拉着他坐到了牀邊,“我還有一隻手,可以拉住你。”
許陰陽坐在那裡,一滴眼淚突然毫無徵兆的掉了下去。
浸溼了潔白的被罩,開出一朵花來。
宋清洋笨拙的握緊他的手,“你別哭阿,陰陽,你這樣我挺不習慣的。”
許陰陽是他心中的蓋世英雄,可是他的蓋世英雄卻哭了。
宋清洋有些無措。
“這樣吧。”他把往外推許陰陽,“你出去冷靜冷靜再回來。”
宋清洋把許陰陽趕了出去,赫連襲就適時的進來了,“你打算怎麼辦?做復健?”
宋清洋就是在等他,見他哥說起他手的問題,不由躺在牀上哀嘆,“我這手都廢了,也沒見你爲我掉一滴鱷魚的眼淚,哥,你可真是我親哥!”
鱷魚的眼淚?
赫連襲挑起俊眉,“要不我把會爲你掉眼淚的人給你拉回來?”
“別別別,千萬別。”宋清洋搖頭,恭敬的讓出位置,“哥,你坐,你快坐。”
赫連襲沒理會他,在沙發上坐下,“說吧,把他支走,想讓我幫你辦什麼事?”
宋清洋差點要稱讚,可是一隻手殘了,沒拍成,“知我者,大哥也。”
“行了,別說廢話。”赫連襲斥道,“他可是好不容易纔想明白,你可別再給玩砸了。”
“我知道。”宋清洋咬着脣,認真道,“可是我不能讓他每天看着我的手內疚,所以——你送我走吧,等我的手好了就回來。”
“呵,你可真偉大。”赫連襲面無表情的冷笑,一句話就直達關鍵,“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康復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