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六娘帶着苡琳立在門外,就見簾子一掀,登雲出來,歉意道:“姑娘來了,不巧的很,我們姑娘才歇下。”
苡琳搶着道:“我們又不是來尋她的,我家姑娘是來見三爺的。攖”
“啊?”登雲一愣,心想:這就明目張膽的上門揚威來了?
範六娘臉一紅,把苡琳拉到後面去,笑道:“是太后娘娘把釀酒的事交給了我,我來問三表哥可有章程,畢竟半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又要研究方子,還要留出釀酒的時間,這就有些急了。”
範六娘上一回尋龔炎則想看方子,龔炎則說是方子在春曉手裡,並不好拿給她看。六娘雖心中渴求,卻不好去春曉手裡看,怕將來自己進門,被人傳成她用正室的身份壓迫妾侍謀利,這才一直憋到今天,雖不明白爲何太后娘娘會把釀酒的事交給自己,卻足以令她欣喜若狂,是以迫不及待的來外書房見三爺。
這話說的一點毛病挑不出來,登雲想反駁都反駁不了,但想說三爺不在,卻又不敢,只疏冷的道:“書房沒有三爺吩咐不能進出,姑娘且在廂房稍後片刻,奴婢去回稟……”話沒說完,就聽三爺道:“讓人進來吧。償”
登雲就是硬生生的抿了抿脣,朝六娘點頭,做出請的姿勢。
範六娘心下一喜,忙不迭的登上石基,苡琳在後,路過登雲時得意的擡擡下巴,把自來就憋着氣的登雲氣的肺子都要炸了。
龔炎則洗了個冷水澡出來,春曉尋了一身乾淨的家常袍子出來,龔炎則不用她侍候,自己穿戴整齊,從東屋出來正聽到登雲的話,便讓範六娘進來。
春曉立在東屋的門簾後聽到細軟的腳步聲漸漸朝西屋去了,恍惚了一陣便轉回身去,登雲一直沒回來,而是藉着上茶的由頭跟着去西屋,而後硬着頭皮,腳下紮根的不曾出來。
龔炎則瞥了眼登雲,見這丫頭規矩的侍立在旁邊,不似以往有眼色的出去,心思一動,不由的往東屋瞅了眼,但見東屋簾子靜靜的垂着,彷彿沒人一樣。
範六娘恰這時快速的看了眼龔炎則,見他往東屋看,愣了愣,心頭一滯。
“你是來問方子的事?”龔炎則回神過來問六娘。
六娘也很快回神,微微笑着道:“我怕耽誤獻壽,想盡快研究一下。”
“嗯。”龔炎則點頭,吩咐登雲,“你去屋裡把釀酒的方子取來。”
登雲暗暗咬牙,僵着嗓子道:“奴婢不知道放哪了。”這話不作假,原本就不知道。可春曉就在屋裡,她回去一問就行,偏就是不去。
龔炎則這時確準登雲是衝着釀酒方子和範六娘較勁呢,卻不知是不是春曉授意的,又想春曉醋意大,還真有可能,便頓了一下,轉過來與範六娘道:“我去去就來,你坐。”
範六娘與苡琳眼睜睜的看着龔三爺把她們撇下,大步去了東屋取方子,再看丫頭登雲冷冷淡淡的杵在一邊,六娘頓覺尷尬,想起四姐說的,正室和妾侍能相安無事已經是好的了,竟相信有姐妹之情?那你可真是傻的了!
單說龔炎則進了裡間,見春曉正在炕邊疊衣裳,便走了過去,“怎麼弄這些,再搓了手,讓丫頭做去。”
春曉微微蜷着脖子,手上雖在疊衣裳,卻是在失神,也不知想些什麼,胡亂的,大概是想西屋三爺在與範六娘說什麼,大概也是在想自己離開後去哪,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冷不丁聽見三爺的聲音有些茫然。
“你那釀酒的方子放哪了?”龔炎則回身朝狀態去,記得春曉隨意丟在梳子旁邊了。
春曉起身,真就從裝着梳子的匣子裡拿了疊好的方子遞給龔炎則,“這呢。”
“爺先去與六娘把事情安置好,回頭與你說。”龔炎則見春曉沒使性子,鬆口氣去了。
春曉回身又坐到炕邊,拎起一件衣裳看了看,苦笑,他竟然沒發覺她收整的是夏天的衣裳……
西屋裡的六娘幾人見龔炎則回來,隨手將一張疊好的紙交給範六娘,範六娘夢裡做夢都是這方子,立時喜笑顏開,她那雙安靜溫暖的眼睛就笑成了半月牙,閃閃亮亮的引人側目。
龔炎則的目光便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範六娘竟然全神貫注在手裡的東西上,全沒察覺,龔炎則便是一笑,想着這也是與小七那個呆子一樣,是個心有癡念的人,倒是心思單純可愛。
只範六娘打開方子看完,臉騰的就紅了,一下合上了這頁紙。
“怎麼了?方子哪不對?”龔炎則見狀便問。
“不是,是表哥拿錯了。”範六娘紅着臉將方子還回去。
“拿錯了?”龔炎則接在手裡打開,但見上頭寫着:“吾愛:晃眼數日,如隔多秋……”手掌一合,龔炎則鮮見的臉色微紅,卻是淡淡的說道:“是拿錯了。”說着轉身又去東屋。
留下苡琳與登雲好奇,而六娘卻始終大紅一張臉。
東屋春曉見龔炎則又回來了,問道:“六姑娘這麼快走了?”
龔炎則瞪了春曉一眼,把那信箋往春曉手裡一塞,“收好了,爺給你的你也亂放。”
“你給我的?”春曉疑惑的打開,只看一眼也紅了臉,忙捂着手心裡,快步走到妝臺前,把妝奩翻了幾下,找出壓在地下的方子,認真看了一回纔給龔炎則。
龔炎則點着她的鼻頭,輕聲道:“等爺回來怎麼治你。”
春曉雙頰緋紅,等龔炎則又去了西屋,忽然就笑了,想想若是龔炎則娶了煩範六娘,又箍着自己做妾侍享齊人之福,是不是也如這般,一時東屋裡哄,一時西屋裡說。
春曉嘴角的笑漸漸變的淡薄,這樣的生活,她一時一刻都不想經歷,打起精神把離開要帶走的東西又收整了一些,藏在衣櫃雖裡頭,上面壓着厚厚的冬季料子,不到天氣轉暖登雲不會去翻撿。
西屋那頭龔炎則把方子給六娘看了,六娘一看就蹙了眉,道:“這酒裡的東西雖簡單,卻在北地不好尋,就算快馬加鞭送來也不好,要就地取材,還要埋在芙蓉樹下發酵,時間越久越好,三表哥您看這……咱們這外頭還春寒料峭,如何能埋酒?等酒發酵只怕要等到夏天去。”
龔炎則明白,太后娘娘讓她在半年內釀出酒來,就是要趕上皇上壽誕獻祥瑞,時間上不寬裕,還要釀出好酒,確實不易,且把釀酒這件事落在範六娘身上,也是自己的主意,不能就此甩手不管了,沉吟道:“南邊四季如春,氣候宜人,你要用的東西又都是在那頭……”說着一頓,春曉說這方子也不是自創的,而是忽而想到的,必是前世零星記憶所致,難不成春曉前世是水鄉女兒?
其實他是不願春曉想起前世,今生何必記起前生煩惱事,如此便驟起眉頭。
範六娘以爲龔炎則爲難,斟酌道:“我可以往南邊去,卻是要三表哥派幾個辦事穩妥的跟着,一旦成了,就往回送,您再往京城送,該是不會耽誤吉日。”
“這件事我來安排。”龔炎則舒展眉宇,又道:“路上辛苦,我聽說你來瀝鎮的路上就病了一回,往南邊去水路、陸路要大半個月,你能行?”其實是行不行都得去,不過看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關切片語。
範六娘卻是心裡一暖,雙眼明亮道:“表哥既然不放心,不如一道去?”
龔炎則原以爲六娘是個知書達理的閨秀,卻不想也是個頑皮的,但見她眸光促狹,便跟着一笑,道:“家裡一攤子事,哪是能說走就走的。”
範六娘總見龔炎則板着臉豎着眼,雖是爲了震懾下人,可也顯的不好親近,這會兒有說有笑,才覺得自在些,笑容也更明媚可人,與龔炎則又說了一會子話,談到當今書畫名家的字畫,龔炎則原說自己不懂,她卻揭穿他在明鬆堂還掛着幾幅水墨圖,於是話題轉到了幼時,原是龔炎則小時在明鬆堂曾與範六孃的胞兄一道玩過,雖時日不長,但六孃的胞兄卻記憶極深,簡直是噩夢一樣籠罩了整個童年,此時說起來,龔炎則不禁笑出聲來。
苡琳在一旁看着暗暗高興,再去看登雲俏臉上已經結了一層冰霜,不由斜眼過去挑釁的一笑。
在東屋裡,春曉聽到笑聲滋味是何等不好受不必敘述,倒是離開的決心又牢固了一層。
龔炎則讓登雲送客,返身回屋,見春曉斜躺在榻上睏覺,身上搭着薄毯,睡顏沉沉如夏日芙蓉,腳步不覺放輕,轉身又出去了。
登雲送客回來,龔炎則披了大氅,招喚了小廝往外去,與她道:“晚上你們先吃,爺說不準哪時回來。”
登雲應了,見他走遠,忙忙的回去尋春曉,進來也是見春曉睡了,憋悶了一口氣在外頭等。
春曉哪裡睡的着,哄騙走了這兩個,不過是得一時清靜,仰頭直挺挺的躺着,思緒紛飛,不知都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