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炎則的一舉一動在太師府裡一向是風向標,前有範六娘與三爺前後腳出書房,後頭便有人四處打聽,只外書房的下人嘴巴上了鎖一樣嚴實,打聽不到什麼,卻也給三爺與範六娘定親之事蓋了個章,許多人認爲這事板上釘釘準準的了攖。
大太太馮氏正聽隨從來報,老爺一行人已經到了桃仙鎮,明日午時便能回府,可把馮氏激動的身子都在抖,重重賞了隨從銀子,與桂菊拭淚道:“一別兩年,老爺可算是要回來了。”
桂菊也跟着掉兩滴眼淚,“老爺回來纔好,太太纔有主心骨,少叫人欺負咱們。”
一說起這個馮氏將帕子拿開,冷笑道:“我可真是小瞧了我那位妯娌,自詡書香閨秀,往日裡也是清高的眼睛都長在腦瓜頂,似吃飯不用錢,穿衣不用錢,誰沾了錢就是一身熏天臭氣,卻不想她纔是最會鑽營的,這一回我是信了二叔與老爺是親兄弟,才叫二叔輕易佔了便宜去,等老爺回來,看怎麼說。”
“老爺只怕不會說什麼,您也說了,是親兄弟……”桂菊小聲提醒道。
馮氏咬緊了牙,倒也想到了,所以才慪氣償。
大老爺與二老爺因是母早亡,父親除了學業其它的也不精心,從小到大,大老爺對二老爺當眼珠護着,別說搶了功勞,就是要害他命,可能也不捨得不遂二老爺的願。
正因如此,她在賈氏面前始終端不出長嫂如母的架勢,只要大老爺知道,就要插手‘弟媳還年輕,好好教,好好說話,你唬着臉就能教的好了?’結果到了自己的兒子身上,大老爺這個做父親的卻從不手軟,就沒有不唬着臉說話的時候。
馮氏但想到這些糟心的事,對大老爺的期盼,一盞茶的功夫就敗沒了。
桂菊見馮氏醒過神來了,便不再說這事,轉而侍候馮氏洗漱安寢。
說是中午就能到,結果等到天擦黑人才回來,爲了等大老爺,靈堂早早就候了一屋子公子爺,除了練武的龔炎鵬,其餘幾位都是腳痠腿麻,凍的臉發青,等大老爺進門叩拜老太太,這幾位小爺們跪下去磕完頭想起身都難,整個人都僵住了。
大老爺面白短鬚,與二老爺長的很像,人有些清瘦,卻精神紅潤,衆人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位爺路途上沒讓自己受委屈,晃晃悠悠回來,就是算着老太太出殯的日子走的,若老太太要在半年後出殯,怕是他也能走上半年。
龔炎則淡淡看了眼,就讓衆人到廂房裡坐,吃茶暖暖身子。
龔炎池來給大老爺見禮,大老爺卻冷哼了一聲,不用說,通過書信,對這個兒子是極爲不滿的。
龔炎池嚇的抖三抖,立在大老爺身後貓兒一樣不敢吭聲。
龔炎鵬見狀就笑,被龔炎文杵了下才收斂幾分,卻還是忍不住幸災樂禍的往龔炎池身上瞧。
大老爺坐首位,二老爺在下首位,隨後是三老爺,再然後是龔炎則等晚輩依次坐好,就聽大老爺道:“老太太的身子近兩年已經是在熬日子,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未能在身邊,多虧了你們。”
“應該的。”衆人道。
“我聽說連太后娘娘都下旨嘉獎,可不正是極大的榮光麼,我一進城門,就有人向我道喜了。”
龔炎則始終一言不發,只端着茶碗細細品茗,龔炎文是毫無興趣,頭比平日低了三分,看都不往老爺們這邊看。
就聽二老爺搭話,說了句感念太后恩賜,隨後轉了話題,問大老爺一路見聞。
這可正搔到大老爺癢處,立時精神十足的與二老爺聊了起來,三老爺也是個愛風光的,也上前湊趣,一時三人說的興致極高。
龔炎則無奈暗歎,不怪老太太死死把持太師府家業,若不這樣做,只怕這三個繼子就更不把老太太當回事了,如今人死了,大老爺遊山逛水的回來,若是老太爺在,非家法伺候不可,現在是沒人管了。
龔炎則也不想管,既無孝心,裝不裝都一樣。
閒聊了一陣,大老爺終於掃眼見龔炎則肅着臉,一句話沒說,想了想把話頭打住,但問:“府裡一切可好?老太太的喪事辦的還順利?”
龔炎則道:“因着您幾位都不在家,由大哥操持,大太太協理,侄兒在一邊做些雜事,也這樣跌跌撞撞的辦下來了,喪事不等人,諸多不如意也只能將就了。”
喪事不等人!
衆人齊刷刷的擡眼看過去,就見大老爺只稍顯不自在,便一笑過去,“檢哥兒呢?”到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的庶長子不在。
龔炎池忙回話:“大哥病了。”
大老爺一皺眉,臉上現出些關切來,“什麼病?很嚴重?”
原是龔炎檢自那日遊船回來便染了風寒,而後斷斷續續的好了又犯,前兒徹底起不來牀了,如今昏睡不醒,哪裡還能來迎父親。
“前兒還來靈堂給老太太上香,今兒就起不來炕了。”龔炎池低眉順眼的回說,卻是從中挑撥。
見大老爺面色微沉,旁人都不曾說話,龔炎文道:“養病沒有像大哥那樣養的,稍好一點藥就停了,反反覆覆纔會更重。”
龔炎池臉一白,才挺起的胸脯子又縮了回去。
大老爺可不傻,見狀便知道里邊有不好說的事,再坐不住扯閒篇,站起身道:“如今家裡事多,你們都不是閒人,就都去忙吧。”就這樣叫散了。
不說大老爺回去見妻子馮氏,又去大兒子那裡探病,只說龔炎則隨後出府仍舊是茶樓談事,也就這兩日商會會長的位置就要定下來誰上去坐,龔炎則唯一憂心的是內鬼老曲,雖然查出老曲背後是禮親王,可老曲似乎知道有人盯着,後頭再無其他動作。
如此也弄不明白禮親王是何意?且老曲支持的是誰?總不會真的支持自己吧?
龔炎則吃着茶,聽下屬侃侃而談,一個個都認爲是穩操勝卷,更多時候是在討論成功之後要做些什麼。
龔炎則似不經意的掃了眼老曲,就見老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對面葛大奶奶,葛大奶奶似有些不安,更多的是不耐煩,扭頭過去。
衆人說了一陣,葛大奶奶道:“俞老的脾氣有多犟,你們不知道?他認準要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看不上的人,能毫不留情的踩臉就走,如今商會元老統共六人,有四人支持三爺,俞老雖不支持,卻也沒見支持旁人,三爺這一回成爲北地會長毫無懸念。”
龔炎則留意到老曲聽到這話時目光微閃,不知在盤算什麼。
葛大奶奶話落,旁邊寇老闆道:“三爺的才幹有目共睹,會長換成旁個,我老寇第一個不同意。”衆人自然紛紛附和。
福泉見三爺的視線從老曲身上挪開,想了想,上前道:“小的今兒來沒見着阿坤,是回京城了?”
曲老闆扭頭,嘆氣道:“哪裡是回京城了,是回老家了!這一去再也回來嘍!也是他短命相,送個親戚出城門,回來栽到護城河裡,這兩天南風來了,有些地方結冰不牢靠,一命嗚呼了。只可憐了年紀還小,纔好二十。”
這個阿坤就是被龔炎則的人在城外追到護城河,一時驚慌跌進冰河淹死的,在此人身上什麼都沒搜到,卻從老曲入手查到了幕後是禮親王,只老曲是做皮丨肉生意的,如何也不會是他成爲會長,便讓人猜不透禮親王到底通過老曲捧誰上位。
福泉裝作惋惜的點頭,“人有旦夕禍福,確實是可惜了。”
就見老曲跟着唸叨,“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是算命的自己個兒也算不準自己啥時候死呦。”
龔炎則心思一動,微微皺眉,不能掌控的東西總讓人覺得不踏實和厭惡。
從德西茶樓出來,龔炎則原本是要回府,想了想,半路招呼福泉一道去俞老家裡,俞老家資萬貫,頗有錢財,卻是個鄉紳,城外的田地幾乎都是他家的,人卻住在前門大興樓一所不大的兩進宅子裡,性子十分古怪孤僻,卻有一樣,拿正室妻子劉氏當作珠寶,誰也不能碰一下,劉氏哪怕對個人嘆口氣,那個人就有可能在瀝鎮吃不上飯餓死。
龔炎則也曾想要投其所好用些稀罕物送給劉氏,劉氏卻是不收,悉數退回,丫頭出來說:“我們太太喜歡什麼老爺自會給弄來,多謝您費心,卻是真的用不上。”
俞老就是一塊頑石,想咬開卻無從下口。
龔炎則在俞老住的宅子外頭呆了一陣,門子明明看見他們這對主僕,卻沒過來問話,直到龔炎則皺着眉頭帶福泉離開,門子也只是瞅了瞅,再沒有別的動作。
福泉擔憂道:“商會其他兩位元老,俞老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而剩下的那位花先生卻又太油滑了些,且居無定所,常年在各地商會會所巡視,女人娶了一堆,卻並沒有個正經娘子,也沒孩子,一身的風丨流習性,很難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