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捱了一頓刀鞘,劉擎氣喘吁吁的叉腰喝問:“可知錯了?”
“是,下官知錯了。”
楊玄低眉順眼的。
劉擎把刀鞘丟回去,拍拍他的肩膀,眉開眼笑的道:“幹得好!”
這是狠抽一頓又表揚一頓。
老頭不收拾他難以服衆,那些人會攻擊他徇私。毒打楊玄一頓後,誰也沒辦法置喙。隨後再誇讚一番,此事就圓滿了。
朱雀說道:“小玄子,我有些擔心你的智商不夠用,會被這些人忽悠。”
“此戰能獲勝,皆賴將士用命。”劉擎的嗓門很大,“回頭該論功的論功,賞賜不會少。”
將士們喜笑顏開。
“可此戰能勝,也有賴於一人。”
劉擎指指楊玄,說道:“老夫令他獨領一軍,自然有臨機決斷之權。楊玄發現敵軍圍攻我中軍,若是他當時聚攏中軍能如何?此戰最多一個不勝不敗。”
但凡有些腦子的,此刻都對楊玄出擊的時機讚不絕口。
“他一直在等,等着什麼?等着樑超帶着最後的人馬出擊,等雙方全數糾纏在一起,敵軍難以從容撤離之時。”
“看到他那一刻時,老夫便想毒打他一頓,否則我等辛辛苦苦在此煎熬,他卻從容擊潰敵軍,委屈不委屈?”
“哈哈哈哈!”
劉擎一番話引得衆人大笑,楊玄發現那些目光中都多了友善。
“老頭對你不錯呀!”綠燈閃爍。
“但此戰楊玄功莫大焉!”
劉擎吼道:“爲我大唐勇士喊一聲……”
“彩!”衆人振臂高呼。
馬蹄聲從遠方傳來,有人喊道:“有騎兵!”
隨即將領們叫喊着。
“列陣!列陣!”
沒等列陣,一騎就衝了過來。
“是咱們的人!”
這是大唐斥候,他看着依舊保持着原狀的戰場,失望的道:“完了?”
有人大怒,“怎地,你覺着該沒完?”
遠方出現了數千騎兵,氣勢驚人。
“是……是桃縣的騎兵。”
桃縣就代表着節度使。
張度一馬當先衝了過來,失望的道:“這就完了?”
劉擎一怔,隨即問道:“可是中丞派的援兵?”
張度拱手,“副將張度,奉命接應陳州大軍。可惜了啊!”
這貨一臉沒能立功的悻悻然,看到楊玄後歡喜的道:“子泰!”
“張度!”楊玄笑道:“你怎地來了?”
劉擎丟個眼色,暗示楊玄接待好這位副將,他指揮人去打掃戰場。
張度下馬,揉着屁股,皺眉道:“中丞擔心瓦謝部出兵,就令我帶着三千騎來接應。沒想到卻來晚了。”
“中丞如何?”楊玄問道。
“還是那樣。”張度笑道:“北遼派人來索取被斬殺的將領頭顱,中丞一句喂狗了,氣得使者說回頭起大軍攻伐北疆。中丞給我使個眼色……”
“你說了什麼?”楊玄覺得黃春輝就是個老狐狸。
“我說不來是孫子!”
張度捧腹。
“北遼那邊究竟如何?”
“北遼啊……”
當年赫連峰登基時有一羣權貴反叛,隨即鎮壓,可並未清剿乾淨。那些殘餘這些年漸漸膨脹,此次趁着赫連峰狩獵剛回來,宮中防禦鬆懈的機會,他們發動了叛亂。
那一夜宮中血流成河,據說叛軍殺到了赫連峰的寢宮之前,連赫連峰都拿着兵器準備出手,幸而援軍及時趕到。
剩下的就是清算,那些權貴倒也光棍,聚集在一起頑抗,赫連峰卻令人縱火焚燒。
“說是慘叫聲響徹夜空,整個回蒲城都聽到了。城中烤肉味瀰漫數日不散。”
回蒲是北遼的都城。
剩下的男丁全數被斬殺,女子盡皆爲奴。
“慘!”張度說的口沫橫飛。
楊玄卻覺得這只是尋常。
怡娘當年把他帶離廢太子的幽禁地時,應當更爲慘烈吧。
“若是當時大軍出擊就好了。”張度有些惋惜。
……
“告訴潭州的皇叔,今年若是不多給些糧食,咱們的牧民會跑去投靠大唐。”
華卓黑着臉,看着手下在收攏好不容易累積而來的錢財,準備去潭州採買。
三大部就在大唐的陳州和北遼的潭州中間,潭州的控制者便是北遼皇叔赫連春。
赫連峰的父親,也就是北遼上一任皇帝當年登基時,赫連春也不過五歲,一個嫩娃娃能有什麼威脅?
爲了讓天下人看到自己的仁慈,皇帝對這位幼弟很是寵愛,說是嬌生慣養也不爲過。
等赫連春大些後,堪稱是五毒俱全,吃喝玩樂,賭錢嫖女人樣樣精通,皇帝看着他頭痛,可多年下來就算是養只貓狗也有了感情,也捨不得責罰,只能讓他這般浪蕩。
老皇帝要死了,臨死前擔心動亂,赫連春就帶着一家子守在皇宮外,聲稱誰敢謀反就先踏着他一家子的屍骸進去。
後來真的有人謀反了,赫連春果斷帶着一家子進了宮中,據說還砍殺了幾個叛賊。
於是本想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赫連峰對這位皇叔也多了些感情,可想到他的荒唐又很是頭痛,最終還是智囊給了個法子,讓這位皇叔來潭州坐鎮。
潭州好啊!
前方有三大部在,給大唐十個膽子也不敢攻打潭州。而且皇叔是自己人,有他坐鎮潭州,赫連峰睡覺也能多閉一隻眼。
這位皇叔言必稱自己是個慈善人,可一到潭州就刮地皮刮的天怨人怒,讓赫連峰不禁後悔了自己的決斷,令人來潭州呵斥。
這位皇叔別的不行,但有個好處,那就是對皇帝溫順。於是潭州百姓終於迎來了春天,可皇叔卻把貪婪的目光轉向了三大部。
“可汗,潭州的糧價是大唐的兩倍!”有人苦笑道:“上次懇請降價,那位皇叔令人傳話,愛買不買,不買滾!”
華卓真心想把那位皇叔碎屍萬段,但只需想想失去大遼庇護的後果,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去吧。”
華卓擺擺手。
“可汗!”
馬蹄聲急促,敲打的華卓心中大亂。
“何事?”
一個軍士進來,顧不得行禮,惶然道:“可汗,樑超所部……沒了。”
“什麼?”
大乾四年初的這一戰打破了瓦謝和陳州之間的平衡,就在陳州大軍回返沒多久,瓦謝大軍就出現在了臨安城之外。
劉擎很硬扎的把梁氏父子二人的頭顱掛在城頭上風乾,逼着瓦謝來了一次攻城戰。
臨安城堅固,加之在這等季節攻城自然是愚蠢的,瓦謝飲恨而退。
太平城中,楊玄下了狠手操練麾下。
兩千五百人,絕大部分是人犯。
喊殺聲每日連城中都能聽到。
蔣真在自己的房間裡默然良久,纔打開了一封信。
按照事先的約定跳格讀:要贏取信任。
這是讓我成爲明府的心腹?
蔣真覺得難度很大。
“可我卻很歡喜怎麼辦?”他真的想成爲楊玄的心腹,追隨這位寬厚的縣令。
他想了許久,開始寫回信。
好!
他想了想,又後悔了。
難!
“不能讓他們知曉明府對我如此和善。”蔣真決定就這樣。
“明府回來了。”
蔣真把書信收好,出了房間,就見楊玄帶着南賀等人進了縣廨。
“見過明府。”
“蔣真啊!”正在怒不可遏的的楊玄頷首微笑
明府真是個好人。
楊玄進了值房,罵道:“沒有弩弓如何禦敵?弓箭射程近,射出一輪敵軍就撲上來了,要來何用?”
怡娘進來,見狀目視南賀。
南賀搖頭,示意問題不大。
“郎君消消火。”怡娘回身,“四娘子,趕緊給郎君泡茶來。”
章四娘看了楊玄一眼,飛也似的跑了。
我是老虎嗎?楊玄坐下,拍拍腦門清醒了些,“方纔桃縣那邊回了書信,說太平軍一千人,不足以配弩弓。”
怡娘不懂這個,就隨口道:“大不了自己打造,讓老賊他們造。”
“這不是胡餅。”曹穎苦笑,“要想打造弩弓很難,匠人,好材料缺一不可,可要弄這些何其難。”
按照楊玄的構思,太平軍就該是遠程有弩弓,近程有弓箭,再來就用長槍捅死你。
可弩弓這事兒被桃縣否了,讓楊玄的改革大計捱了當頭一棍。
楊玄突然問道:“可能尋到匠人?”
曹穎搖頭,“這等匠人都在工部的控制下……連淳于氏都沒有。”
南賀幽幽的道:“淳于氏定然有,不過打造弩弓犯忌諱,就算是有,他家也會掩飾。”
弩弓威力大,射程遠,堪稱是刺王殺駕的利器。
老賊撓撓頭,“當年老夫去北遼盜墓,北遼都沒有弩弓,可見大唐對這等工匠看守極其嚴密。”
朱雀說道:“自己打造吧。”
打造個屁!
太平軍真要弄出弩弓來,長安就該有人彈劾了。
未經許可弄弩弓,不管是在大唐還是北遼都幾乎可以預定一個謀逆大罪。
“還是要從桃縣那邊想辦法。”
楊玄給那邊的兩個兄弟去信,請他們幫忙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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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江存中回信了,說是斡旋來了十具弩弓。
“十具弩弓?”楊玄怒了,覺得這是調戲。等看到這是張度爲他鳴冤,被廖勁一巴掌抽的差點生活不能自理後纔給的好處,不禁內疚了。
在張楚茂去了南疆後,有人盯住了中丞,說中丞在北疆廝混,不思進取。最近安靜些,等中丞度過難關再說。
“原來如此!”
楊玄覺得黃春輝再怎麼也不至於只給自己十具弩弓,這和開玩笑沒啥區別。
晚飯後,一家人聚在一起閒談。
“郎君可是想尋工匠?”
老賊問道。
“對。”楊玄對工匠的渴求非同一般。
老賊說道:“太平城中人犯最多,小人當年在長安坐牢時,進來的人千奇百怪,什麼人都有。”
朱雀:“這裡的人說話又好聽,好多人才。”
楊玄心中一動,“問問。”
第二日老賊就尋了幾個人犯來。
“都幹什麼的?”曹穎問道。
左邊一箇中年人犯舉手。
“說。”
“小人是鐵匠。”
“原先在哪幹活?”
“兵部。”
楊玄和曹穎交換了一個眼色,問道:“打造什麼的?”
“兵器。”
“什麼兵器?”
“刀槍!”
“可會打造弩弓?”
人犯搖頭,“那等人出不了長安。”
曹穎失望的嘆息一聲。
楊玄問道;“若是給你法子可會打造?”
人犯點頭,一種叫做專家的自信讓他看着不那麼卑微,“能。”
“叫什麼名字?”
“谷種。”
楊玄問道:“爲何被流放太平?”
谷種低下頭,“當年小人弄出了好東西,上官想搶功,就陷害小人。”
“哎!”曹穎搖頭嘆息。
楊玄隨口問道:“那位上官呢?”
谷種平靜的道:“手斷了。”
“如何斷的?”
“他被人撞到,手插進了鐵水裡。小人情節之下一刀砍斷了他的手臂,保住了他一命。”
“誰撞的?”
“小人。”
人才!
楊玄想了想,“從即日起,你聽從我的調派。”
“是。”谷種遲疑了一下,“敢問明府,是要小人打造什麼?”
“兵器。”
等谷種走後,楊玄對曹穎說道:“咱們必須要有自己的工匠,慢慢積攢吧。”
楊玄出去了。
老賊說道:“郎君這是要開始攢家底了嗎?”
曹穎點頭,“你覺着如何?”
老賊說道:“當初在長安不過幾個人,可轉眼就執掌一縣之地,麾下兩千餘人,老夫看啊!郎君以後定然能執掌一方。”
曹穎皺眉,“說重點!”
老賊嘟囔,“差點忘記了郎君要那個啥……討逆大業必成!”
老賊起身,“老夫出去轉轉。”
“老二!”
他站在屋檐下,扯着嗓子喊。
“幹啥?”
一個腦袋突兀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老賊被嚇的蹦了起來,等反應過來是倒吊在屋檐下的王老二時,一邊叫罵一邊追殺。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縣廨。
“去哪?”王老二覺得這天氣烤火最舒坦。
老賊是無聊了,“走,城中走走。”
王老二搖頭,“我不去。”
老賊一人無趣,就哄騙道:“老夫帶你去尋美人,給你找娘子。”
馬蹄聲急促傳來。
“驚馬了!閃開!”
馬背上的騎士高喊。
路邊人影閃動,有男子一頭碰上去。
王老二瞪大眼睛,“那是太平碰瓷第一人肖二郎。”
碰瓷這個詞是楊玄說的,迅速風靡全城。
肖二郎碰瓷以動作快若閃電,不易察覺,當事人甚至會覺得就是自己犯錯導致的而著稱。
他經歷過無數次碰瓷的錘鍊,從未失手。
此次也不例外,他甚至算好了在戰馬撞到自己之前就飛過去。
戰馬猛地馬失前蹄。
呯!
肖二郎飛了出去,戰馬因此站穩了,不禁得意的長嘶一聲。
“夫君!”
一個婦人撲了過去。
王老二最近很是研究了一番城中的局勢,“這是常三娘,是肖二郎的搭檔,哭起來驚天動地。”
老賊已經呆滯了,覺得自己被雷劈了一下,看着那個婦人就移不開眼睛。
常三娘擡頭,一雙凌厲的眉,一雙凌厲的眼,兇狠的看着下馬那人。
“死人啦!”
大乾四年初春,太平縣碰瓷第一高手肖二郎死於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