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于歸(二)

回到王府,我沒看見蕭訣,接下來的四五日裡,他都沒有回來過,我覺得整個王府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沒人管着我不讓我去馬廄房,沒人和我吵嘴讓我不痛快,我要是溜出府,也不會擔心回來晚了會被發現。

我應該高興纔對,可爲什麼這幾日過得渾渾噩噩的,仿似沒了自己一樣。

這幾日裡我都沒怎麼吃東西,也不想說話,慕慕很擔心我,她總跟我說:“公主您別這樣爲難自己,您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過一點,您這樣壓着自己,會憋壞身子的,您聽奴婢的話好不好?”

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哭,我只是很難受,至於蕭訣,我也只是難受而已。

爲了不讓慕慕再擔憂,我每天都去馬廄房照看馬兒,與四喜一起餵它們吃草,給它們刷洗皮毛,四喜是個憨厚的老實人,我盯着他看的時候,他總會臉紅,我覺得他特別可愛。四喜是從鄉下來到這裡的,他會跟我說他的家人,說他小時候去田野裡抓蛐蛐,和同伴一起在池塘裡捉泥鰍,到河邊釣魚,每次他總能釣到又肥又大的魚,村子裡的人都很佩服他。

喂完馬兒,回來時我瞧見胖達正在搬柴禾去廚房,他看見我就咧出好大一個笑容,向我躬身道:“拜見王妃!”

我走到他面前,調侃他道:“胖達,你怎麼變瘦了許多,是不是這幾日沒好好吃飯呀?”

胖達傻笑道:“胖達一直有好好吃飯,王妃您許是看錯了,胖達還是那個胖胖的胖達啊。”

我說:“你快把柴禾搬進去,站着怪累的。”

“是,”胖達轉身便進了廚房,他將柴禾放下後,見我還在院門口站着,就跑了出來對我道:“王妃還有什麼吩咐胖達的,胖達現在就去做。”

此時慕慕沒在身旁,我便說:“那你陪我去花園走走罷。”

胖達高興地點頭。

我走在前頭,胖達跟着,走了會,我轉過來問他:“你離我那麼遠做什麼?”

胖達表現得有些難爲情,他微微低着頭不敢看我:“胖達的身上沾滿了灰塵,怕碰到王妃,胖達不能、不能弄髒王妃的衣裳。”

我笑了笑道:“你走近些,不然一會我走得快了,你會尋不到我,這個花園很大,會迷路的。”

胖達連忙跑上來,但他還是離我有三四步遠,我邊走邊問他道:“胖達,你在王府多久了?”

胖達回道:“胖達五歲時就被王爺帶回了王府,胖達小時候是個乞丐,在街上討飯總被別的乞丐欺負,胖達很怕,後來遇到了王爺,王爺讓人給我買了幾個包子,我便被王爺帶了回來,王爺真的很好,讓胖達有了家,還給胖達很多好吃的菜食,胖達覺得很滿足還很幸福,再也不用被別人欺負,王爺救了胖達的命,胖達要在王府努力做事,報答王爺!”

我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蕭訣他會曉得的。”

胖達撓了撓頭,嘿嘿地對我笑。

胖達回廚房的時候,我去抱了一小壇酒來,慕慕不喜我喝酒,我便將酒藏在牀底,怕被慕慕發現,等入了夜,慕慕看着我用了些晚膳,她就去張羅洗澡水了,我將酒拿了出來,偷偷上了屋頂。

不知怎地,今晚很想喝酒。

天上的月亮真圓,正適合對月飲酒消愁,皎潔的月光灑在身上,我竟覺着有些涼,趕緊喝了一口酒暖暖身子。

仰頭看看天,我想到了蕭訣,他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又在喝酒?但就算他喝酒,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醉醺醺地回來,我也不用聞到討厭的脂粉氣,惹他生氣,和他吵嘴打架,他再不會怕我欺負顧月寧,等他以後當上了太子,他就能娶心愛的姑娘爲妻,而我會和慕慕回南璃,不用當他們之間的絆腳石,我一直相信蕭訣會當上太子的,這樣很好。

我和蕭訣大抵是真的完了。

此時夜突然靜了下來,耳畔只有呼呼地風聲,不經意轉過眸子,在遠處的屋頂上,一月色衣衫的男子提着劍正與十多名蒙面人打鬥,他使劍的身形有些熟悉,我看見有個蒙面人一劍刺穿了他的肩膀,他轉身的一瞬,我的心立即亂成一團。

我忙起身躍下屋頂,酒罈子跟着碎在了地上,嚇了正往院裡走來的慕慕一跳,她驚慌地喊道:“公主,您怎麼又上屋頂了?來人,快、快將這裡收拾乾淨!”

我衝進屋裡,提着星無劍疾走,慕慕攔住我:“公主,您要去何處?這大晚上的,您可不能跑出府去玩了!”

“慕慕,蕭訣出事了,我得去救他,”我的聲音很抖,慕慕一瞬愣住,我忙使了輕功踩上屋頂,朝着方纔那個地方疾行。

“公主!公主……”

慕慕聲嘶力竭地喊着我,但我不能聽慕慕的話,我一心只想找到蕭訣,眼睛被冷風吹得十分乾澀,我很怕蕭訣會死,雖然他總是丟下我,可現在我一點也不想他死,馬上就能趕到了,蕭訣,你等等我,等等我……

街道中央,地上一灘灘的全是腥紅的鮮血,扭曲的屍體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特別觸目驚心,蕭訣被一羣蒙面人包圍,而他身邊僅有幾名玄衣人護着他,他的衣衫全被鮮血染紅了,面色很不好。

我縱身躍到他身旁,擋開正朝他刺來的劍,蕭訣看到我,一瞬驚詫,趕緊將我別到他身後,他的聲音很沉:“你怎麼來了?”

我還未回答,周邊又來了好些玄衣人將那些蒙面人打退了幾步,蕭訣的面色愈發蒼白,他捂住胸口吐出了好多黑血,我趕忙扶住他驚叫:“蕭訣!”

蕭訣當即抓着我上了馬車,並吩咐道:“出城。”

剛放下車簾,蕭訣就重重倒了下去,他的手還緊緊抓着我,車外是廝殺打鬥的聲音。

我突然很害怕,眼淚瞬間淌了出來,我不停拍着蕭訣的臉說道:“蕭訣你不要睡覺,不要閉上眼睛,我們回王府,我去請大夫來給你治傷,我知道東街有一家醫館可以治好你,你快讓他們折回去好不好?”

蕭訣撫着我的臉,拭去我臉上的淚水,微微一笑道:“路上有埋伏,我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就護不住你了。”

我不明白蕭訣爲什麼還笑得出來,他明明就要死了,他肩上的傷口在汩汩往外冒血,地板上全是他的血,我用衣袖堵住他的傷口不讓血流出來,蕭訣仍然在笑。

我看過很多戲本子,那些主人公死的時候看着心愛的人就是這種笑容,蕭訣雖然不喜歡我,但現在我卻覺得蕭訣就要死了,可是我不相信他會這麼死去,我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你不要笑,你不會死的,不會的蕭訣,你還沒……”

“輕輕,”蕭訣的嘴邊又開始往外流着血,但他仍舊對我笑着,“你不喜歡顧離對不對?不然你不會來找我,和我一起殉情,你喜歡的是我,對吧?”

我邊哭邊點頭:“我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所以你不要死,你得長長久久的活着,讓我喜歡一輩子。”

“好,一輩子,一輩子都要喜歡我,”蕭訣將我抱在懷裡,他溫柔地抱着我,真想就這麼被他抱着,永遠和他在一處。

馬車一路顛簸,蕭訣的氣息越來越弱,我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此時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蕭訣一瞬睜開眼,抱着我往旁邊翻了個身,他將我護在身下說:“別動!”

剎那間,一支箭穿過車簾,直直插0在剛纔我們躺的地方,蕭訣撐起身子,將星無劍塞到我手裡說:“輕輕你不要怕,有我在。”

“嗯,”我堅定地衝蕭訣點頭。

蕭訣將我拉出馬車,玄衣人護在我們前面,與蒙面人廝打在一起,許多頭顱滾到地上,鮮豔的血如河水一樣噴涌而出。

玄衣人拼死殺出了一條道,蕭訣帶着我從那條道逃走,蒙面人越來越多,無數的箭朝我們射來,我反手打掉利箭,有好些玄衣人都被射死了。

蕭訣只要一使力,肩上的傷流血流得更快,我扶着他一路逃啊逃,我看到他的嘴脣已經變成黑紫色,我始曉得蕭訣是中了毒,他的意識也越發淺薄,我一遍遍喚着他的名,我怕他會撐不住。

我的蕭訣,總愛和我吵架的蕭訣,不可以就這樣睡去。

夜色愈發漆黑陰森,我們逃到密林中,沒有一絲月光透下來,那些玄衣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周邊一片寂靜,蕭訣喘着氣,不禁悶哼了聲,隨之又吐了好些血,我忙尋了塊大石頭,正想扶蕭訣坐下歇息,蕭訣卻一把推開了我,他說:“輕輕你快逃,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我還可以擋住他們,你快走,聽話……”

我曉得蕭訣要做什麼,我拼命搖着頭,淚水洶涌:“不,你要我聽你的話,慕慕也要我聽話,你們總讓我聽話,我纔不要聽!”

蕭訣搖搖晃晃地往後走,我追上去想拉住他,蕭訣腳下踩了空,他沉沉往側邊倒去,碎石滾滾,聽不見任何落地的聲音,我頓然曉得這下面不是懸崖就是山谷。

“蕭訣!”

我連忙伸手去抓,整個人也跟着掉了下去,我順着蕭訣的衣袖攀上他的胳膊,我緊緊抱住了蕭訣。

我們不斷往下墜,冷風吹得衣衫獵獵作響,我終於看到了月光,此時甚是潔白無瑕,跟那晚蕭訣帶我去看的一樣。

星辰霜月涼,相思君莫忘……

太好了,蕭訣,幸好我抓住你的衣袖了呢,這樣我就能一輩子都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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