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 我已身在清蘅院,頭還有些暈,彼時傍晚已至, 小辛端了碗清粥與我, 說是大夫已經來看過了, 大夫說我是心鬱氣結, 加上陽光太炙才導致中暑暈倒的, 我喝了點清粥就不想喝了,便將屋裡伺候的婢女全都遣退出去,一個人呆着沒多久, 蕭訣就走了進來。
彼時我在牀上坐着,看到他走過來, 我便側過頭去不看他, 他把我從河邊帶回來, 尋到二哥的希望沒了,我只能繼續找趙三娘, 他又至今不告訴我二哥的事,他到底還想瞞我多久。
我怨他。
感覺到牀墊陷下去一些,蕭訣慢慢的將我挪到他懷裡,他撫着我的頭髮,我渾身不由得僵住了, 卻是無力推開他, 良久才聽他道:“輕輕, 對不起, 有些話我現在才能對你說。”
蕭訣的聲音很柔很輕, 我便是一愣,腦子不由得發懵起來, 屋子裡一瞬靜了,我耳邊劃過的是他的吸氣聲,他緩緩說道:“我最近在調查黑市,因爲朝中一些官員牽扯其中,他們在政事上也一直與我作對,我懷疑是有人指使他們,但偏偏找不出是誰,在書房與連楓談話那次,我知道你在外邊,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你很擔心你二哥和母妃,我不告訴你,你肯定會以爲我爲了太子之位不擇手段,以爲我不會幫你,你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得到關於南璃的消息,而黑市是唯一可以讓你買到消息的地方,小辛跟着你就能蒐集到很多有用的線索,可我沒想到你會去找顧離,我怕你會跟他走,所以纔將你帶回來。”
喉嚨頓然乾澀得很,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得我的腦子在嗡嗡作響,只聽見我猶自問他道:“你在利用我?”
蕭訣將我摟緊了些才道:“對不起輕輕,我確實是利用了你,但我怎麼可能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派在你身邊的那些暗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連楓也在暗處保護着你,我每天看着那些遞來的消息,我的心就一直緊緊揪着,雖然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可我還是害怕你會受傷。”
我覺得很可笑,冷冷地對他說:“蕭訣,你怎麼會害怕,你明明知道母妃和二哥對我有多麼重要,我聽到他們的消息時我快急瘋了,可我卻找不到趙三娘,你知道絕望痛苦的感覺嗎?你若是害怕,又怎會利用我!”
我用盡了力氣推開他,蕭訣突然很惶恐地抱住我不撒手,他急急地說:“我知道你怨着我,你不肯原諒我,我也知道我不該利用你,可是輕輕,我卻不得不這麼做,但你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擔心你二哥了,幾天前,我就找到了他。”
我渾身一驚,忙道:“二哥?二哥究竟在哪裡?快帶我去見他!”
蕭訣卻是緩緩鬆開我,說話的聲音有着淡淡的悲傷:“你不要急,我會讓你去見他的,但是……”
蕭訣頓了會,望着我輕嘆一聲才說:“現在有無數的人想抓住你的二哥,母妃時刻處在危險之中,慕容鄴礙於你二哥手裡的兵符,他暫時還不敢傷害母妃,我會派人將他悄悄送回南璃,助他奪回兵權救出母妃,但在這之前,你得答應繼續幫我去黑市蒐集線索,到時候我會送你們離開。”
蕭訣的眸子漆黑透徹,毫無一絲星光,他握着我的那雙手也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溫暖,我眼前的這個人的眼裡已經沒有我了,只有他的權力地位,還有無盡的陰謀,我亦不再想着期盼什麼,一切的始末緣由牽絆,我便是在這時候想通了。
無論他緩緩說的話如同烈風颳過心間,引起陣陣抽痛,也無論那些話開始一遍遍在心底重複,不停地撞擊着我的心,又驀地涌來無數驚詫悲喜,千迴百轉,此時的我只覺得心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只要母妃和二哥好,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望着蕭訣的眼睛,道:“好,我答應你。”
至始至終,蕭訣在意的終究只是那太子之位而已,他給了我絕望,又將希望還給我,而我和他之間的糾纏牽扯也將隨之結束,我雖然是一個不管事的王妃,也曾有過不想蕭訣當太子的念頭,但我知道蕭訣的能力,我一直相信他肯定會當上太子的,到時候他做他的方耀太子,我回南璃重新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真是個美好的結局。
蕭訣的吻落在了我的眉心處,泛起絲絲冰涼,最後,他在我耳邊淡聲道:“輕輕,我願意放你走了。”
第二天,我和小辛來到九巷,趙三孃的門依舊緊閉着,我試着敲了幾下,門居然就開了,開門的是趙三娘,她滿臉笑容的請我們進屋去,我問她爲什麼那幾天來找她她都不在,她說是黑市裡出了點事,所有持白銀令以上的人都得待在生死閣裡候命。
“生死閣?”
趙三娘說道:“容公子有所不知,其實黑市有另一個名字叫長幽街,在這條街的中心處有一座生死閣,有閣就有主,白邪閣主便是這長幽街的主人,但很少有人見過這位閣主,閣主身邊有無數的武林高手,一般人是近不了身的,不過據說這白邪閣主帶着一副黑鐵面具,身形高大,氣勢逼人,在他手底下做事需得小心謹慎,就像這次出的事,差點引來了朝廷的人,白邪閣主便把所有懷疑的內鬼全都殺了,還好老婦最近沒惹什麼禍事,逃過一劫啊。”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買消息?”我問道。
趙三娘有些謹慎的盯我一眼,說道:“容公子莫急,現下是白日,長幽街都是夜裡纔開市,白日就像尋常街市一樣,容公子現在只需等待天黑,準備好銀錢就行。”
我讓小辛拿出一張銀票給她道:“這是給你的報酬,事成之後會再給。”
趙三娘臉上堆滿了笑,接過銀票就迅速折進了衣袖裡,道:“容公子如此大方,老婦定會盡心盡力爲您辦事的。”
現在據離夜晚還有一下午,我便帶小辛去了西街口,吳哥的湯餅鋪生意不是很好,唯有寥寥幾人在那裡坐着,吳嫂見我來十分高興,就給我們端來了兩碗熱騰騰的湯餅,鋪子不忙,吳嫂便坐下同我說話。
吳嫂跟我說道:“最近發生了好多事,南璃易主,二王爺出逃,這裡的皇帝要捉拿他,搞得宣城裡人心惶惶,生怕跟南璃扯上一丁點關係,鋪子的生意也就大不如前了,前段日子,官府還來了人將鋪子搜查了一遍,附近的街坊鄰居都不敢跟我們打交道,我們都打算關門避避風頭了。”
我本想向吳嫂打聽一些南璃的事情,可吳嫂只曉得一些大概,具體的情況連吳哥也不知曉。
走的時候,吳嫂囑咐我不要到處去打聽南璃的事,我明白現在是多事之秋,南璃在這裡是個禁忌的話題,辭別吳哥吳嫂後已是傍晚,我一整日都在外邊,小辛告訴我她已經傳信給了蕭訣,蕭訣讓她好生保護我,我聽着這話卻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了,倒是覺得有一些悲傷。
來到九巷,眼瞧着天色盡黑,趙三娘便帶我們去往長幽街。
此時的長幽街燈火通明,街道兩旁除了賣吃的,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走在街上的人有的揹着很大的包袱,有的趕着馬車在街上行駛,有的人用挑子挑了好多東西在走着,大多是從鋪店裡出來的,趙三娘告訴我說那些都是來兌貨物去賣的人,怪不得鋪店裡比街上還熱鬧。
趙三娘引我們去了茶樓,茶樓裡的人很少,她與掌櫃說談幾番後,掌櫃才帶我們上到二樓的一處雅間裡,說是讓我們先等一會就會有人來,掌櫃出去後,趙三娘說管名簿的叫龍爺,只要簿子上寫了我的名,我就能買到需要的東西。
等了有一會,一名小廝便帶我們從另一邊下了樓到後院去,走了一小段石板路,開始有護衛在巡邏,一直走到那個龍爺在的地方,屋子外邊全是護衛,要是打起來,肯定插翅也難逃。
小廝領我們進了屋,屋裡十分敞亮豪氣,那個龍爺就坐在正堂之上,兩鬢斑白,眼神犀利,看着很是嚴肅,站在我們面前的還有四五個人,等那些人走後便到我們了,趙三娘上前一步笑着對那龍爺說道:“龍爺,這是老婦引薦來的,還望龍爺通融通融在名簿上寫個名兒。”
那龍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隨後又看向案桌上的名簿,手提起筆冷冷問我道:“姓名。”
“容羽。”
“何方人氏?”
“南璃禹城。”
“現住何處?”
“閒人一個,並無固定住處。”
我看見他手中的筆稍稍頓了一下,待他寫好後,他身旁的小廝便將一塊玉佩遞與我,我拱手道:“多謝龍爺!”
這時趙三娘笑着問道:“龍爺,不知現在可否去要些消息,這位公子有點急,能否……”
“不可!”那龍爺的語氣十分嚴厲,“得照規矩來!”
趙三娘趕忙斂了口,那龍爺盯住我身側的小辛,問我道:“你的隨從?”
“是的,”我道,我看了看小辛,小辛仍神情淡淡。
他轉而瞧着我打量了會才說道:“想買消息的大多有錢有勢,有錢有勢的也不會是閒人,閣下從南璃而來,也真夠閒的。”
我微微笑了笑,趙三娘見狀忙請了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