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逐漸變得灰暗,我遵照皇命跪在營帳前,蕭訣走了,他沒有管我,我覺得這樣也好,他要是來管我,我剛築起的心牆肯定會一瞬間崩塌,孤立無援已經夠慘了,我不想他再可憐我。
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
好像所有人都曉得了我被皇上罰跪,消息傳得很快,我看到有些人躲在暗處對我指指點點,他們一定在談論顧月寧中毒的事,雖然皇上沒說是我,但人言可畏,在那些人眼裡我就是貨真價實的兇手,是我給顧月寧下的毒。
這一切就像當初母妃受辱的時候,那時母妃剛被解禁,我抱着母妃哭了好久,說了好多氣話,越說越覺得心不甘,我提着刀就想去找那妃子拼命,可母妃卻將我攔住,母妃說她沒有能力跟那些妃子爭,她也不想爭什麼,不過是受些苦,忍忍便過去了,她現在只想我和二哥平安地長大,等我們長大了就能保護她了。
那個時候我只曉得母妃很傷心,卻不懂她爲什麼會一直難過,因爲我覺得既然父皇不在意她了,母妃也應當不在意父皇,更不要因他鬱鬱寡歡,但現在我卻是感同身受,原來當時母妃也與我一樣,心像被萬千根針扎着,密密麻麻地滲出赤紅的鮮血,猶自地疼,明明曉得蕭訣無情,可我還是難受得想死。
慕慕跑來了,她跪在地上十分心疼地看着我,一開口說話,眼淚就流了下來:“公主,奴婢去找王爺,讓王爺去向皇上求情,我的公主怎麼可能會給顧貴妃下毒呢?”
慕慕是最好的慕慕,就算所有人都懷疑我,我也曉得只有她會徹徹底底的信我,我撫去慕慕臉上的淚水說道:“慕慕,不要找蕭訣,他不會來的,他要是想護我,方纔就不會一句話也沒爲我說,我是心甘情願受罰,慕慕你不要哭了,不過是跪五個時辰,你看,我都沒哭。”
慕慕握着我的手,她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背上,泛起一陣涼,“王爺…王爺怎麼會?不會的,公主,王爺最在意您了,王爺一定會來的!”
慕慕說得對,以前蕭訣最在意的就是我了,他在宴會上替我解圍,拉着我在花田裡奔跑,帶我去騎馬,爲了保護我不惜讓自己受傷,帶我爬到山頂去看滿天星辰,他會在蘆葦蕩跑來跑去,就爲了讓我看到一整片的螢海……
那時的蕭訣是真的很在意我,可是那樣的蕭訣已經不在了。
我說:“不用了慕慕,五個時辰很快就會過去,我好餓,你去拿點吃的來好不好?”
我一早上都沒有吃東西,我怕堅持不了五個時辰被別人嘲笑,那樣就太丟我們南璃的臉面了。
“好,公主您等一會,慕慕這就去,”慕慕起身快步跑回了營帳。
喉嚨突然乾澀難耐,我仰頭望着晦暗的天空,烏雲滾滾,冷風吹得一旁的錦旗獵獵作響,我曉得這是要下雨了,不禁拉緊了衣衫。
沒一會,細小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雷聲,霎時間興雨霈霈,我以爲那些雨打在身上會很痛,可那些雨並沒有淋到我。
我側頭看了看,顧離站在我的身旁爲我撐了一把傘,我愣了會,對他微微一笑道:“謝謝。”
顧離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回過頭,雨越下越大,地上積起了一灘灘的水,水順着低處流去,我的衣裙浸在雨水中,我說:“沒關係,反正所有人都懷疑我,你肯定也一樣。”
顧離的聲音有些沉:“我與他們不一樣。”
要是…要是蕭訣也這樣對我說就好了,我咬咬牙,忍住渾身的顫慄,這雨水冰涼的很,我的膝蓋有些受不住,我說道:“顧離,你走罷,我會連累你的,我不想欠你,人情債太難還了,你別管我了,不過是淋一些雨。”
那個說要管我一輩子的人,他已經不管我了。
顧離沒再說話也沒走,他靜靜站在我身邊,我看到他的衣裳都被雨打溼了。後來我才曉得,那個一身青衫、執拗的陪着我的大將軍,就是用這種辦法證明了我的清白。
全身上下漸漸沒了力氣,我沒有等到慕慕來便倒在了大雨之中。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蕭訣,他的臉色很不好,像是在生氣,可他看着我的時候卻很是擔憂,我最怕他皺眉了,我想伸手撫摸他的臉,告訴他我沒事,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之後蕭訣抱着我跑了起來,他一遍遍喚着我的名字,我彷彿回到了花田裡他拉着我,然後回頭衝我淺笑……
“禹城美景繁多,在下便來看看,就遇見了輕輕。”
“你叫我什麼?”
“輕輕,難道輕輕你不叫輕輕?”
“隨便你叫吧。”
“怎麼不騎馬?”
“輕輕你覺得是騎着馬刺激還是跑着更刺激?”
“當然是跑!”
…………
醒來時已是入夜,我躺在牀榻上,慕慕在一旁挑着火燭的燈芯,我起身喚她過來,膝蓋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慕慕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神情十分悲苦:“公主,奴婢對不起您,公主吩咐奴婢去拿吃的,半途卻被人打暈,害得公主遭罪,是奴婢的過錯,請公主責罰!”
我淡然一笑:“在這裡只有慕慕你對我好,我怎捨得罰你,快起來吧。”
“公主,”慕慕泫然着站了起來。
我問:“是誰帶我回來的?”
慕慕道:“是王爺,王爺將您抱了回來,請了太醫爲公主診脈,王爺還親自喂您喝藥,模樣很是溫柔呢,公主,王爺是真的在意您。”
慕慕怕我不信,又加了句:“王爺抱您回來時,面色心疼得緊,望着公主的時候,就好像眼中只有您一樣。”
“我信,”我說道,我當然信。
第二日,我聽慕慕說由於顧月寧身子需要調養,又怕刺客再次出現,所以皇上下旨即日返回宣城,慕慕在收拾包袱,我拿着星無劍出了營帳,攔下一匹馬去找顧離。
若是回了宣城,再見面就難了,有些事情得先問清楚才行。
我策馬到了顧離的營帳外,楊儼正從營帳裡出來,他躬身揖了揖笑着對我說顧離在裡面,我便走進營帳。
顧離着了盔甲,見到我來並不驚訝,我說:“顧離,謝謝你昨日爲我撐傘,我也沒什麼能給你的,這把劍就當做是我的謝禮,望你能收下。”
顧離說:“你的身子好些了麼?”
我一愣,磨了半天才回答:“已…已經好了,要不是你的傘,我估計也好不了這麼快,所以這把劍還請顧兄收下!”
顧離走到我面前來說道:“不必了,傘是我自願撐的,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再者我的那把劍跟隨我征戰多年,要是換了,我會不習慣。”
“可是……”
“王妃不必可是,在下是心甘情願的。”
顧離突然很認真地望着我,我一時竟想不出要說什麼話來才能讓他收下星無劍,便只好鬆了口:“那你以後要是缺什麼,或者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來找我,我們南璃最講究知恩圖報,你若是不要我報答,我二哥會罵死我的。”
顧離抿嘴一笑:“我會的。”
我笑了笑說:“其實這把星無劍是二哥給我的,我也不捨得將它送人,但是我又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幸好你沒收。”
“也幸虧我沒收下,不然我可成了壞人。”
我訕訕笑着道:“我還想問問,傷了你的那個刺客抓到了嗎?”
顧離道:“沒有,那支箭很普通,老楊他們根本無從下手,王妃回去後一定要小心提防,我猜測那個刺客很可能是涼卿王爺的敵人派來的,所以還請王妃萬事小心爲妙!”
我點頭:“嗯,問題問完了,慕慕現在肯定在尋我,我就先走了。”
顧離躬身拱手:“恭送王妃!”
我抱着星無劍,走了幾步,心裡的好奇蟲子越發膨脹,我忍不住轉身問顧離:“那個…上次我被皇上責罰在昭成宮跪了一夜,是你給我撐的傘嗎?”
顧離說:“王妃何故這麼問?”
“算了,當我沒問,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看到顧離面色疑惑,我快速走出營帳,策馬回去。
慕慕已經將包袱都收拾好了,馬車也準備就緒,從昨日到現在,我都沒見到蕭訣,慕慕問我:“公主,再不走我們就掉隊了,王爺到底去了何處?怎地現在還未回來?”
我說:“我也不知道,蕭訣許是已經回去了,我們也走吧。”
“是。”
我上了馬車,馬車跟着隊伍行了一小段路就突然停了下來,緊接着蕭訣拉開車簾走了進來,我望了他一眼,眼神轉而瞟去別處。
蕭訣坐到我身邊,他忽然伸手將我攬進懷中,脣貼住我的耳朵喊道:“輕輕。”
馬車突而一顛,我下意識抓緊了蕭訣的衣衫,他整個抱着我,我沒法支撐身體的平衡,雙手只得攀上他的腰間。
蕭訣反而越發用力了:“輕輕,你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默了半歇,我沒回答,蕭訣託着我的後腦勺,殷紅的脣隨之壓了來,我使勁推開他,他卻更加用力將我禁錮住,我掙不脫,眼裡漸漸漫上霧氣,那些霧氣變成眼淚流了出來。
蕭訣鬆開我,吻去我脣角的淚水,他說:“輕輕你別哭,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弄疼你了。”
我望着他的那雙眸子說:“蕭訣,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蕭訣驀地怔住,撫着我的臉說:“那你喜歡誰?是那個顧離嗎?”
我說:“是。”
蕭訣的面色瞬間冷凝,他猛然將我放開,徑自跳下了馬車。
我抹去臉上的淚,可是越抹眼淚越淌得厲害,心頭也愈發難受,這一次蕭訣沒有和我吵嘴,沒有同我打架,我曉得他就要走了,而我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