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華佗說出那番話之後，張遼便目不轉睛的看着曹操，他很想知道，當曹操聽到這番明顯帶有殺意的話之後會有何反應。
曹操沉默不語，原本就不是很大的眼睛也因爲眯起來而變得只剩下兩條縫。這種表情再配合上曹操的那副鬍鬚，加上散發出的氣勢，使如今的曹操看起來感覺很有些生氣的樣子。
張遼對於歷史上華佗之死的集中傳言始終存在疑問，要挾做官論、得罪曹操論以及不齒曹操爲人逃跑論都有些問題。尤其是《演義》中的得罪曹操論和影視劇中的逃跑論實在有些荒謬。曹操的地位不是什麼人都敢隨便得罪的，即便是劉備、孫權這樣的梟雄，面對曹操時也始終不敢強硬以對。華佗是士族出身這不假，但是就連荀家、楊家、王家、司馬家這樣的大家族都不敢和曹操強硬，華佗又豈會逆天而行。至於逃跑就更荒謬了，華佗與曹操是同鄉，華佗在家鄉的情況曹操應該最清楚，華佗更不會回到家便不再出門，這不是就等着曹操上門抓人嗎？唯有要挾論讓張遼感覺有點靠譜，但是究竟是什麼原因，張遼也需要隨機應變了。
而且張遼對華佗剛纔那番話聽的很明白，華佗並沒有要求曹操一定要做開顱手術，也提出了以湯藥敷洗頭部的治療方案，僅僅是將開顱手術作爲了一種備選。決定權依舊在曹操本人的手中。
“那不知華醫生以爲何種方法爲好啊？”曹操的聲音漸漸變冷。
華佗此時已經進入了醫生的治療氛圍中，對周圍的變化猶然不自覺，見曹操發問，既沒有細細體會曹操話中含義，也沒有注意觀察張遼等人的表情，開口便回答道：“手術雖可根治，但風險極大，佗也沒有足夠的把握。以佗之見，不如先用湯藥敷洗，配合以鍼灸，完全可以緩解病痛，待佗對手術的把握更大一些後再決定亦不算遲。至於敷洗的藥物佗到有幾分把握，這些年四處行醫，也發現了不少《神農本草》上並無記載的藥物……”
華佗說道這裡興致高漲，神采飛揚，卻渾不覺曹操的眼神中已經露出一絲肅殺的光芒。
張遼見狀心中暗叫“糟糕”。具史書記載，華佗之死是因爲曹操認爲華佗有借爲其治病之由要挾曹操任命華佗爲官，《三國志》中就記錄了華佗對曹操詢問病情時的回答：此近難濟，恆事攻治，可延歲月。意思是這病無法根除，只能拖延時日而已。於是曹操便認爲：佗能愈此。小人養吾病，欲以自重也！張遼讀過三國，自然對《方技傳》的內容比較熟悉。然而張遼卻並不認爲陳壽所說就是事實，畢竟治病這種事情基本上屬於私事，曹操當時也沒有達到隨身都跟着史官的級別，所有的內容也均是傳聞、傳言，難免會有失真。
但是此時張遼卻看的分明，華佗確實是一個喜好醫術的士族另類，即便是張機這樣的名醫在曹操面前依舊戰戰兢兢的保持着警惕，而華佗卻因爲問題涉及醫術而忘卻了他面前衆人的地位身份。而此人又因爲不諳官場規則，說話時不注意細節，結果造成了曹操的誤會。張遼心知，若是他事先沒有心理準備，沒有注意觀察華佗，此時也會誤會華佗有意拖延治療。
張遼的想法確實沒錯，此時不但曹操的面色有變，就連夏侯惇、荀攸等人的面色也露出不愉之色，以爲華佗在故弄玄虛，已達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唯有張機的眼中閃過一道擔憂的眼神，作爲一個同行，他看懂了華佗的真意，卻因爲種種原因，他也不敢隨便開口提醒。
張遼見曹操面色愈加不快，立刻開口打斷華佗的話。“不知華醫生所說的鍼灸、湯藥和開顱手術各自把握有多大？”
張遼的話打斷了華佗的侃侃而談，但同時也打斷了曹操越來越高漲的氣憤。
不過華佗卻不知張遼此舉正是及時救他一命，卻還因爲張遼打斷他話題的舉動有些生氣。這讓張遼心中真的對華佗的“天真”感到無奈，也對歷史記錄的“虛僞”深有體會。
但是華佗卻也不會隨便發火，且不說張遼的地位和身旁這麼多高官重臣，就以張遼之前爲醫工說話並將醫工改爲醫生的舉動就足以讓華佗對張遼深有好感。
而且華佗見張遼的問題依舊還在醫學討論的範疇，也配合着改變話題說道：“以醫案所載病狀推斷，若明公發病時，可以按摩太陽、風池、百會、合谷、涌泉等穴位，若有嘔吐，則以銀針艾條鍼灸膈俞穴，可立刻見效。至於湯藥敷洗則是長期之事，佗也不能確保完全治癒以及痊癒之期。至於張將軍所言的開顱手術……嗯？開顱手術。張將軍果然用詞準確，形容的極爲精準，以後這種治療就叫開顱手術吧。呵呵呵！”華佗捋着鬍鬚，顯得十分高興的說道：“這開顱手術佗把握確實不大，所以佗欲先用藥物、鍼灸爲明公緩解病痛，待多做些準備，把握更大一些後在提出手術之法。”
“原來如此！華醫生倒是個癡人！”張遼故意將聲音放大了一些。他知道，在場的除了他本人和張機之外，剩下的人大都對華佗有些誤會，此舉也是提醒他們，華佗只不過是對醫術過於人情以至於不諳世事，讓衆人無需介懷華佗給他們的不良感覺。
張遼隱晦的勸誡果然有效，不但曹操的面色重現笑容，其他人也同樣恢復笑意。這讓一旁的張機心中暗自咋舌，對張遼在曹營的影響力也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
“不知華醫生如能才能使得手術更有把握呢？”張遼這個問題是明知顧問，他豈會不知提高手術把握的唯一方法便是實踐，但此時的道德標準對於解剖和人體試驗是要嚴厲譴責及依法懲辦的，張遼即便是有替代之法也不會直接開口。
“這……若是……”華佗雖然癡心醫術，也並非是完全不諳世事，他當然知道他的方法不能被大衆所接受，可是要想提高成功率，動手的熟練程度則是無法避開的，華佗吞吞吐吐的說道：“或許……或許可以用屍體……”
“此事萬萬不可！”華佗話還沒完全說出口，荀攸便直接開口叫停。
“人之身體髮膚，皆受之於父母，安能隨意損毀？更罔論傷及他人屍身！若是華醫生有此意，還請主公下令嚴禁。”荀攸此時已經不顧他一直以來的低調和與人爲善的態度，突然間表現出了長久未見的強硬之姿。
董昭此時也對荀攸的態度表示了支持，甚至那些醫工們也在自己的範圍內小聲的表達着他們的反對意見。在場的唯有曹操、郭嘉、程昱以及張機這名醫術高超的名醫和張遼、夏侯惇、隨着曹操同行的曹純、典韋、許褚等能夠無視血肉的武夫依舊面不改色。
荀家是學術世家，自然對那些流傳至今的道德標準極爲看重，荀彧能夠爲了維護漢室而和曹操發生爭執，荀攸也同樣會爲了維護道德而極力反對華佗利用屍體進行解剖試驗。
但是此處畢竟不是曹操的府邸，主題也不是士人，雖然同樣有華佗的同行反對屍體解剖，可是真正開口反對的也就是荀攸、董昭兩人而已。這種人數對比完全不能成爲優勢。
“公達先生、公仁先生，二位且先稍安勿躁！”張遼見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會讓現場失控。“此事也並非沒有解決之法嗎？”
張遼話一出口，荀攸、董昭以及華佗和衆人的眼光頓時全部集中到張遼身上。
“文遠，你有何解決之法？”曹操問道。
曹操對自己的病症最爲着急，病發之時他只能強自忍耐，那病發時的痛苦，其中滋味唯有他一人知曉。如今華佗說有辦法醫治，曹操的神經便始終保持着緊張狀態。剛纔華佗的話語差一點就讓曹操誤以爲華佗欲以治病爲由要挾曹操，若非張遼及時插入將誤會化解，曹操很可能便會大發雷霆的懲辦華佗。此時聽聞華佗有提高手術把握之法，雖然有悖於道德標準，可是曹操這位梟雄又豈會在乎這所謂的道德，否則歷史上也不會是曹操首創“摸金校尉”和“發丘中郎將”這兩個官職了。然而曹操見到荀攸出面阻止，也知道此事絕不宜聲張，正準備私下裡詢問華佗，再命人私下裡準備屍體供給華佗解剖時，突然聽到張遼有解決之法，心中不由得大喜過往。若是能夠不違背道德標準也能夠達到目的，曹操也不願意多生事端。
“呵呵呵！”張遼看着衆人的眼光，呵呵一笑道：“其實我們這些個武夫若是在戰場上多多留心，倒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無論是人體內部還是劈開的頭顱，我們這些人那個不是見怪不怪？”
張遼的話頓時引起夏侯惇、曹純等人會心的笑聲，典韋笑得尤其大聲，他此時已經很少親自動手，但是前些年他每戰皆護衛曹操左右，死在典韋一雙鐵戟之下的敵軍成百上千，什麼噁心的屍體他沒見過？何況就是因爲張遼開口，典韋衝着張遼也一定會表示贊成的。
“文遠，怎可在此說這種渾話，速速將你的解決之法與我等細細道來。”曹操也是身經百戰的統帥，親手殺掉的敵人也不會低於三位數，可是他還要考慮到除了程昱之外身邊這幾位很少親自殺敵的文士們的感受。
張遼笑道：“其實不用人體我們也可以利用動物嘛。”
“動物？”衆人聞言皆發出驚呼，張遼的話實在是讓那些頭腦中人類高於動物的根深蒂固的思想被深深觸動。
“張將軍莫不是說可以利用猴子？”華佗突然興奮的說道。
張遼看了華佗一眼，心說此人不愧其神醫之名，我不過提到了動物，他便能立刻想到猴子，其平日裡絕沒有少在腦海中模擬這類情況，難怪可以創出“五禽戲”這樣流傳千古的健體功法。
“猴子？”華佗的話也讓曹操等人譁然大悟，猴子除了體型以及多了一條尾巴之外，在很多時候確實和人類很像。雖然他們並不知道人類起源學說，但是卻不妨礙衆人認可張遼的辦法。
“用猴子倒是沒有問題。”荀攸首先表示了他的態度，不過他也略帶擔心的問道：“但是用猴子練手是否真的有效呢？”
張遼不待華佗開口便搶先說道：“猴子直立之時頗有人樣，算是動物中外姓最爲接近人的動物。用猴子練習開顱，應該可以達到一定的效果。不過若要完全貼近的模擬，還是用人最爲合適。”
“文遠，你又胡說八道！”荀攸怒道。
“公達先生，我們可以不用屍體，而用罪大惡極的死囚代替如何？”張遼沒有爭辯，卻另外換了個話題。
“死囚亦不可！死者爲大，即便其生前罪惡滔天，死後亦不能隨意損毀其屍身！”荀攸在這個問題上絲毫沒有妥協的樣子。
張遼翻了個白眼，笑道：“那胡人是否可行？”
荀攸頓時傻了。他完全沒想到張遼會提出這個話題。
當年曹操北征烏桓時，荀攸曾因爲是否要發動北伐戰爭而於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進行過激辯，爲了支持曹操北伐，荀攸不但將孔子“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觀點拿了出來，更是贊同了張遼等邊疆武將有關北疆胡人殘暴不仁，不能以人類對待的觀點。這件事情荀攸至今記憶猶新，這完全是因爲曹軍北上時張遼還爲此特意登門道謝。哪知道此時張遼重提此事，卻將荀攸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件事情曹操等人也十分清楚，而且董昭當時也是支持曹操北伐的人，此時見到荀攸被張遼問的啞口無言，在驚訝之餘也不覺有些好笑。這全然是因爲張遼此舉已是在耍無賴了。
“哈哈哈！”曹操大笑道：“此事到此爲止，諸位無需再辯。就讓華醫生、仲景先生先以鍼灸、湯藥爲孤診治，那華醫生練手之事，便以猴子先行代替就是。”
曹操開口結束了爭論，但是曹操的心中卻對張遼的方法大加讚賞，而且他也沒有真的要斷絕華佗的屍體解剖。此時曹操已經決定，只要華佗需要，他完全可以爲華佗秘密提供屍體供其解剖，若是不行，他甚至可以提供活體。但是這件事曹操也知道一定要真正做到完全保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勢必引起軒然大波。
曹操發話了，自然就到了該散的時候，醫工們都低着頭恭送曹操等人，就是華佗、張機也不例外。但是張遼卻拖在了最後，對華佗、張機說道：“二位醫生，不知二位的醫術如何傳承？”
華佗和張機被問得一愣，隨即華佗說道：“老朽終年遊醫天下，如今各地弟子甚多，尤以彭城樊阿、廣陵吳普和長安李當之爲最優。”
張機見華佗不加隱瞞，便也回答道：“老夫如今身邊亦有兩名弟子，杜度與衛汛，只是兩人經驗尚顯不足，無法向元讓的高弟那般獨立行醫。”
張遼笑道：“二位皆是當世名醫，一身醫術皆是冠絕當今。然上古時亦有名醫扁鵲，但扁鵲之醫術卻不見傳承。此雖有戰亂之故，但醫家間敝帚自珍也是導致絕世醫學斷絕傳承的原因。何況遼始終以爲，有交流方纔有進步，諸子百家與春秋戰國時無比興盛，可孝武皇帝一旦罷黜百家，儒家學說便數百年未見發展。故而遼向請二位醫生，不，二位先生同往雒陽，遼欲進言丞相建立醫學院，以教授醫術，培養醫生。到那時，二位的弟子就不是幾人、幾十人了，而是成百上千。這些人在學成後便能夠將二位的醫術帶到各地，以救治天下百姓。同時醫學院也不可能僅有二位，也會從民間徵召名醫，到時候二位也可以與各地醫生一同交流經驗，以提高我大漢醫術啊。況且華醫生的兩位高弟樊阿與李當之此時就在雒陽醫館中，他們的精妙醫術着實救治了許多病人，深得洛陽百姓愛戴。不知二位先生以爲如何？”
建立醫學院是張遼早就謀劃的事情，只不過張機始終不願離開長沙，而華佗又一直不見蹤影。至於華佗的幾位弟子中，除了廣陵的吳普早已被孫策留在丹陽後至今未見迴歸江北，樊阿和李當之如今早已經被曹操徵調到了雒陽醫館，兩人或許與華佗相比失之全面，但無論是樊阿的鍼灸還是李當之的藥物學都已有了極深的造詣，否則張遼也不至於對華佗、張機的出現毫不着急。
“吳普呢？”華佗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另一位弟子。
“吳普過江爲孫策治病，卻被孫家留在江東，不過生活倒是安逸。”張遼無奈的笑道。
“莫不是爲孫郎治傷？”張機問道。
“正是此因。”張遼回答。
“唉！”華佗嘆了口氣，既然弟子安全無憂，他也就不擔心了。
華佗與張機二人此時相視一眼後，張機開口說道：“張將軍盛情老夫早已知曉，雖心中感激，但此事實在事關重大，老夫也要細細思量。”
“老朽亦是此意。”華佗立刻接着說道。
“無妨，無妨。此事若成，自然是醫家之大事。二位皆是當今醫家翹楚，又是士族中人，自然要仔細思量纔是。不過遼有一言，還請二位斟酌。”
“將軍請講。”
“不爲良相，但爲良醫。二位，張遼告辭。”張遼說完，向華佗、張機一拱手，轉身離開，留下了兩個面面相覷的老頭在那裡發愣……
（書中所言華佗與曹操之事均是大郎個人意見，那些專家言論如今越來越不可信，即使是《三國志》記載，亦有爲曹操開脫之意。大郎傾向於誤會論，須知誤會也是能夠造成悲劇的。一家之言，諸位書友切勿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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