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宗,曹公這一回可是有點……唉……”韓嵩話說到一半卻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他只能搖搖頭,再嘆一口氣,悶悶的將眼前的酒一飲而盡。
在荊州,韓嵩、劉先、傅巽等士人是屬於那種對曹操保持着好感,甚至贊同荊州迴歸中央治下的人。可是曹操在建安十一年的上半年前後截然相反的表現,使得這些積極贊成荊州迴歸中央,極度期盼着曹操南征荊襄的士人們失望了。春季裡還有曹操收復漢中的利好消息在振奮着他們,如今的曹操不但沒有發兵南下,反而將精銳兵力投入到關中的抗旱救災中去。雖然此舉讓天下百姓盛讚曹操的仁德,他們這些文士也跟着稱頌曹操愛民如子,可是他們依舊對曹操的舉動感到失望。
“德高兄,曹公此舉似有藉機調兵遣將,將大軍漸漸向西集中,目標則是……”陪着韓嵩喝酒解悶的劉先意味深長的說道。
“唉!有可能。可是這又能如何?咱們希望的是曹公儘早南下荊襄啊!”韓嵩嘆了口氣。
“始宗兄莫不是想說曹丞相意欲先平韓遂?”另一邊的傅巽眉頭一挑,開口說道。
“然也。”劉先略帶着些矜持的回答。
“平定韓遂與曹公而言不算難事,關中、隴西大旱,涼州也同樣難逃旱情。據長安傳回的消息,扶風郡一面抗災,一面已經接收了數萬涼州逃難的百姓。也多虧曹公及時派出軍隊救災,否則這數萬難民足以讓已經遭災的關中雪上加霜啊!”傅巽是北地郡人,對西北相當熟悉。也對西北的百姓懷有一種同情,自然對曹操的救災之舉傾心相贊。
“諸侯聯盟?哼!劉荊州不知是作何打算,竟然會同意這種無法無天的建議,這等於是明目張膽的對抗中央啊!若要使真的毫無芥蒂的攜手抗曹也就罷了,可這天南地北六家諸侯,真的能無視以往的恩怨?”韓嵩爲反對此事可是在劉表面前被落了好大的面子,此時想起啦也不由得有些心中恨恨。
“德高此言有理!”劉先贊同道:“別人不說,就江東孫劉之間和荊州與孫權的仇恨,就足以在適當的時候使聯盟破裂。曹公是沒有出手,一旦出手,這個聯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始宗兄,你焉知曹公沒有出手?江東流傳的孫權暗害兄長孫策的傳言至今仍未平息,這其中若說沒有荊州和曹公的助力,又如何會在孫權強力查堵之下屢禁不止?至於聯盟是否會破裂,哼哼,只要看西北大戰時南方諸侯的選擇就知道了……”傅巽冷笑道。
“哈哈哈!公悌兄所言極是!”韓嵩與劉先舉杯大笑。
“這曹賊究竟玩的什麼花樣?去年底便叫囂着要南征,可是先取漢中不說,如今更是將大軍西調。子敬,難道曹賊他真的是欲先平西北,而後南下不成?”孫權在自己的議事廳中也對曹軍的舉動甚爲不解。
魯肅在一旁苦笑着,自從孫權認定那“殺兄篡位”的謠言與曹操有關,言辭中便對曹操沒有了一絲尊重,若不是此時已經與荊州結成聯盟,估計對劉表的稱呼也不會好聽到哪裡去!可是這個傳言究竟是真是假,就連魯肅自己都不敢輕易下結論,畢竟以魯肅認識的孫權的個性,做出這種事情也不能算出格。然而想歸想。話不能亂說,更不能流露出絲毫懷疑的神情,魯肅如今除了心中苦笑,也只能讓自己的精力盡可能的集中到爲孫吳謀劃生存之道上去。
“主公,曹操的想法究竟如何又豈是我等能夠猜到。不過從曹軍這段時間的動靜上看,曹操似乎要將他麾下所有的軍隊都按照幽州、幷州和青州的軍隊一樣進行重新整編。曹軍的這種新的編制是由張遼首創並自幽州進行了實踐,曹操如今的舉動分明便是給予了認可。肅如今倒是想弄明白曹軍的這種編制究竟有何好處,值得曹操這般老於軍伍之人也予以認同?”魯肅現在對曹軍軍改一事也是越來越有興趣,就連他與周瑜的通信中也基本上多是就此事的商議。可是卻一直未能又一個結論,這讓魯肅也感到頗爲傷腦筋。
“嗨!”孫權被魯肅這麼一說,頓時眉頭一皺,露出一股不愉的神情,左手猛的一拍身前的案几,恨聲道:“那些探子也是在太過無能,孤給了他們充足的金錢,給個他們足夠的時間,可是他們卻始終沒有確切的消息回報於孤,真真可恨也!”
孫權對他派往雒陽及曹操治下各地的探子表示了不滿,但是他哪裡會知道,曹軍如今的軍事調動根本就是以樞密院爲主,即便是在曹操的丞相府作出決定並被曹操認可的作戰計劃。也一定會由樞密院再度確認後下達調兵命令。可是樞密院的建立雖然曹操麾下是一件大事,可這樣一個根本就沒有被納入正規的官僚體系的機構,孫權及其他諸侯不予重視也很正常。但是這樣也就使得諸侯的探子系那個打探曹軍的軍事情報時往往會找錯對象。
可是諸侯麾下的那些能人們此時也感覺到了問題所在,至少魯肅、周瑜都已經意識到了曹軍新的軍事編制中一定有他們暫時無法理解的東西,並同時加強了相互間的商議和推敲。
“何事讓吳侯如此煩惱?”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聲音從外面傳來。,隨即,一個年逾五旬,鬚髮皆白,但卻身材雄壯,舉止剛健有力,身着鎧甲的老將軍昂首闊步的走了進來。
“程老將軍!”孫權擡頭一看,立刻滿面喜色的站起身迎了上去。
來人正是孫堅留下的三元老將之一的程普程德謀。同時他也是當年孫堅麾下衆將中年齡最大之人,如今更是軍中最年長的將軍。容貌不俗,亦頗有計略,善於應變,更兼生性樂於助人,於孫權麾下人緣極佳。更因其隨孫堅、孫策兩代主帥征戰,屢立戰功,軍中個亦是威望卓著。便是孫權,也對程普等老將軍敬重有加。
“參見吳侯!”程普恭敬的向孫權行禮。程普能得到孫權的敬重,一方面是因爲他資格老,戰功高。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因爲程普知進退,明禮節。
“老將軍無須多禮!快快請坐!”孫權對程普的知情識趣極爲滿意,滿臉堆笑着將程普迎入席中,並親自爲程普斟酒。
程普接過酒樽飲了一口便將酒樽放下,向孫權問道:“吳侯,適才究竟是爲了何時煩惱?”
孫權這時也一掃剛纔的喜悅,苦着臉說道:“老將軍。孤實在是因爲曹軍反常的舉動而苦惱啊!”
“哦?”程普這段時間與黃蓋、韓當、徐盛等將領也在野外練兵,對北方曹軍的動靜倒是毫不知情。
“老將軍,是這樣的……”魯肅見狀立刻將近期有關曹操及北方的情報箱程普一一道來。
“原來如此!”程普此時才知道孫權爲何苦惱,曹軍的舉動就連他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何況孫權這個戰爭經驗一點都不豐富的新丁呢。
然而程普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對於琢磨不透的新情況自然有他自己的應對之法。
“吳侯,想不明白就無須再想,反正曹軍主力皆在西邊,短時間也與我無關。倒是可以趁此機會,繼續加強我軍實力,以應對曹軍將來的南下之戰。”程普說道。
孫權不笨,只不過被曹軍的動作搞得有點暈頭轉向,自己鑽進了牛角尖。而魯肅則因爲這段時間更多的將精力放在與周瑜一同研究曹軍的新編制上,也未能及時的提醒孫權。但是程普不同,他因爲練兵,不但對外界之事幾乎一無所知,更不會向周瑜、魯肅那樣去研究曹軍的編制。於是,心無旁顧的程普便成爲點醒孫權的人。
被程普一點,孫權頓時清醒過來,臉上也露出了消失數日的微笑。同時,原本就心智過人的孫權也表現出他精明強幹的一面。
“程老將軍提醒的極是!是孤過於糾纏細枝末節了。”孫權先向程普致謝,然後扭頭對魯肅說道:“子敬,命人加強對曹軍的查探。尤其是要儘快確認曹軍是否有進攻韓遂的意圖。這關係到我方的聯盟是否能夠繼續存在下去,切不可放鬆!”
魯肅眉頭一挑,立刻明白孫權所言何意。如今天下六家諸侯的聯盟卻是鬆散,除了荊州劉表與劉備和自家這三家相對緊密一些,益州劉璋也因爲漢中的緣故而主動加入。但是韓遂卻是劉璋方面派人聯絡的,而公孫康更是至今沒有迴音。雖然魯肅堅信在曹軍的強勢之下他們必然不會拒絕,可若是曹軍進攻韓遂,而其餘諸侯,尤其是孫權、劉表、劉璋這樣的強勢諸侯毫無反應,那這個聯盟的存在就真的沒有必要了。
“諾!屬下立刻將主公之命吩咐下去。”魯肅一欠身,領命後轉身離開。
要說最關心曹軍動靜的自然是涼州韓遂。畢竟曹軍大舉調動兵力的方向是與涼州直接接壤的關中和幷州,雖然曹軍名義上是抗旱救災,保境安民,但是老於世故的韓遂卻根本就不會相信曹軍表面上的藉口。這種瞞天過海的把戲他韓遂本人就玩過多次,而且曹軍調動的可是實實在在的精銳,韓遂怎麼可能不提高警惕?
但是韓遂所能做的也就是命令麾下軍隊提高警惕。雖然韓遂同意了加入聯盟,可是韓遂只是爲了能加強一下自己的話語權,絕對不希望曹操的第一波打擊就直接送給他。此時他甚至因爲太過於輕率的答應了劉璋使者法正而感到有些後悔。
尤其是曹軍那邊還有馬騰這個能夠直接威脅到他在涼州地位的人的存在,而且曹操還很乾脆的將馬騰從雒陽派到了長安。這下子更是讓韓遂有些坐臥不安,他開始懷疑曹操是否真的想先解決他然而再南下了。
不過人說“越老膽越小”,這一點放在韓遂身上絕對沒錯。二十年前的韓遂敢於在被北宮伯玉、李文候劫持下大膽的參與叛軍;敢於誘殺叛軍首領邊章、北宮伯玉、李文候,而吞併十餘萬大軍,並與馬騰一同劫掠三輔之地。但是如今的韓遂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勇氣,他在壓力之下首先想到的除了嚴加戒備之外竟然是派人去雒陽上供,以化解曹操可能的攻擊。
韓遂卻沒有料到,曹軍之所以向西調兵除了要救災之外,還要防備着涼州方向可能的攻擊。不過韓遂沒有想到曹軍要防備他,卻想到了曹軍可能要防備同樣因爲大旱而缺少食物的羌、氐人。而即便他韓遂命令麾下軍隊嚴加戒備,不得擅自挑釁,可是羌氐胡人卻不會聽他的命令。爲了食物,爲了生存,這些羌氐人不是在涼州本土劫掠,便會將手伸到漢中甚至是三輔。如此一來,也同樣會給曹軍以發動攻擊的藉口。
想到這一點的韓遂立刻行動起來,他命令各部嚴加監視涼州境內外的羌氐人,一旦發現他們有異常舉動,便要立刻報告。若羌氐人敢於大舉東進,韓遂甚至下達了無需請示,直接攻擊的命令。他不願給曹軍任何藉口,以危及到他在涼州的統治。
這同樣也是有原因的。如今的涼州有兩股勢力,一股就是韓遂爲首的軍方,同時也掌握着涼州九成的兵力。第二股就是以曹操任命的涼州刺史韋康爲首的文官派,可是沒有兵權的韋康根本就無法與韓遂正面抗衡,雖然有朝廷大義名分,韋康及其別駕楊阜也是剛強之人,但在涼州世家皆蛇鼠兩端的情況下,也只能隱忍着。可是韋康在涼州素有仁德之名。楊阜也是天水楊家的子弟,若是曹軍進攻涼州,當韓遂的統治基礎被動搖時,涼州世家便會拋棄韓遂,順勢投入曹操的懷抱,就像當年他們拋棄了程球、耿鄙而選擇了韓遂一樣。
歷史上的涼州有馬超這個“天生反骨”的傢伙衝在前面,爲了防備馬超,曹操極力拉攏韓遂。就這樣,韓遂在涼州也稱不上穩若泰山。如今馬騰早早歸曹,韓遂在涼州更是一枝獨大,他也就不可避免的引起曹操的重視。韋康這位朝中太僕韋端的公子就是曹操放在涼州的釘子,身爲涼州刺史的韋康在法理上擁有無可辯駁的正義性,即便是韓遂這位管轄範圍覆蓋了涼州的徵西將軍,也不能在法理上直接干涉韋康對涼州的統治。
曹軍的動作在讓韓遂心驚膽戰的同時,也讓韋康和楊阜興奮不已。這不但因爲韋康具有的曹操的背景,也是因爲楊阜及涼州刺史的衆多屬官都對曹操更有信心。尤其是楊阜曾與從事趙昂、尹奉曾一同代表韋康去雒陽拜見過曹操,他們親眼所見曹操治下的有序及曹軍的強大。楊阜更是向韋康分析了曹操與韓遂以及衆諸侯之間的優劣,得出曹操必然獲勝,而天下必然統一的結論。有這樣的因素在內,涼州刺史一系自然與韓遂的軍方格格不入。但凡是能讓韓遂不快甚至畏懼的,刺史一系自是樂見其成。
爲此,韋端在徵詢了楊阜等人的意見之後,還悄悄的向雒陽派出了信使,向曹操表明了願意在曹軍進攻涼州時給予密切的配合。雖然涼州世家大都是牆頭草,但以楊阜身後的天水楊家的號召力,也完全可以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的。
涼州的動靜絲毫沒有逃過郭嘉佈下的眼線,當韋康的信使將書信送到曹操手中時,曹操卻揮動着書信與郭嘉笑談。
“奉孝,孤不過稍稍動了一下,便讓涼州雞飛狗跳,若真要發兵進攻,能有幾分勝算?”
郭嘉眉頭擡了擡,左邊嘴角微微一翹,微笑道:“劍指西涼嗎?呵呵!即便沒有任何外力可借,我軍拿下涼州也是毫無疑問的。用文遠的話說,最多就是傷亡可能會大一些。若是能提前將閻行拉攏過來,傷亡便足以減少四成以上。”
“爲何不說韋康?”曹操笑着問道。
“手中無兵,多說何益?即便他能拉攏涼州世家,大戰之時也最多兩不相幫。除了能便宜的獲取些糧草之外,嘉看不到任何好處。”郭嘉對涼州如今還存在的世家相當清楚,能在最近幾十年內亂成一團的涼州生存下來的世家,沒有一家是好鳥,統統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對於這樣的地方勢力,郭嘉是傾向於尋機拔除,然後扶植起真正傾心曹操的勢力。
“文遠這主意倒是真的不錯。調兵關中,可威脅涼州,但也能夠從武關進攻荊州。如今韓遂驚懼,倒不知劉表如何作想?”曹操輕鬆的說道。
“別人如何想無所謂,關鍵是主公如何想。這纔是決定我軍下一步目標的唯一因素。”郭嘉笑着捧了曹操一句。
“哈哈哈!”曹操大笑,笑聲稍歇後,曹操對郭嘉說道:“閻行所部確是韓遂麾下精銳,策反閻行一事奉孝宜速速派人行進。究竟是西涼還是荊州,就看此事的進展了。”
“請主公放心,此時嘉已經在辦,定不會耽誤主公決策!”郭嘉正色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