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途,日上樹梢,張輒身後出現了一羣羣人,張輒自然認識,正是那批在野外休息的人,被唐叔召來了,三三兩兩地行着。張輒悄悄地從那羣人退出來,到道邊撒了泡尿,沒有和他們搭言。那羣人自然認識張輒,但好像被吩咐過什麼,也裝着不知。但均有意識地在這羣人周圍活動。唐氏六人在前,均爲短打扮;二郭和呂伯是平民打扮;五名門客則是士人;鄭安平等六名武卒在最後,亦是布衣。尉氏一行看見道上行人,不論識不識,也友好地點頭打招呼,但卻有意識地稍稍拉開間距,把這羣人隔在外面。張輒也找不到機會與他們搭言,只得作罷。
行程中的第一個聚落到了。第一隊在聚落外的空曠處坐下,然後是第二隊和第三隊。二郭等一行見這羣人打尖休息,也各自尋了個地方散開坐下。這羣人中,其他羣都有五六人,各自找了個地方,圍了個圈,或坐或臥;只有二郭和呂伯做商賈打扮,只有三人,徑直向尉氏一羣走來。到尉氏人衆前三丈左右,呂伯當先,二郭在後,躬身施禮道:“行商洛陽呂氏,拜上大家,敢問貴鄉貴氏!”
張輒只作不識,坐在這羣人中間,不理不睬。尉氏家老見三人走過來敬禮,拿眼指了指道:“帶商賈過來!”一名年輕人走過去,回了禮,把三人帶過來。郭氏叔侄只和曾季打過交道,和尉氏一行均未碰過面,而曾季已經不知何往,故尉氏一行皆不知道三人的身份。
三人到了尉氏家老跟前面前,兩次行禮,道:“固未得聞貴鄉貴氏,車杖糧米百乘,必爲大氏。某忝庸於洛陽呂氏,幸得相識,幸何如哉!”
尉氏家老道:“吾等乃故鄭尉氏。敢問先生,意欲何往?”
呂伯道:“原是故鄭華族,微賤等失敬!微賤等意往啓封,敢問貴氏果往啓封,微賤等敢附驥尾。”
尉氏家老道:“先生何來,往啓封何爲?”
呂伯道:“微賤等賴糧米等以資生,欲往啓封賈之。”
尉氏家老道:“賴糧米以資生?何人不爾?”打趣的話引起周圍人的一陣笑聲,呂伯的臉上則有了一絲尷尬,但竭力堆出一副笑容來掩飾。尉氏家老對自己的機靈很滿意,沒有進一步打趣,指了指路邊的三羣人,道:“此等亦往啓封?”
呂伯道:“吾等僅三人。此等人衆僅偶遇耳,未知何往。”
尉氏家老道:“有此衆正好合羣,卻不爾,反求於吾等何?”
呂伯面露難色,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尉氏家老見呂伯不言,進一步道:“此三衆與汝同道而行,勢如冰火,獨親吾等者何?”
呂伯漲紅了臉,咬牙道:“此三衆,或短褐,或士人,惟貴氏乃布衣,故願相托。”
尉氏家老聞言哈哈大笑,對左右道:“洛邑之人,畢竟禮多,隨道結伴,亦視其衣。——也罷,吾等正往啓封,先生等不棄,自便隨行——惟不可入列中。”
三人連忙道:“不敢,不敢!斷不敢攪擾!”
尉氏家老不願多說,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三人略退幾步,就地坐下,取出隨身的餱糧,但周圍沒有水,他們也沒有帶瓠匏,餱糧無水難以下嚥。幾人猶豫地站起來,四下張望。
張輒明白他們是在找機會接近自己,但自己也不方便離開,於是端正坐地,雙手置於膝上,閉上眼睛。三人見狀會意,向另外三羣人打了個暗號,讓他們安心坐地。
前隊的人過來了,每人拎着一大罐水。罐子上還都蓋着一個碗盞。幾人走到尉氏家老面前,道:“此邑頗幸,竟有水井,頗甘冽。”
尉氏家老打開其中一罐,傾出少許,放在嘴裡嚐了嚐,點頭道:“頗甘冽。可是親見汲水。”帶頭的道:“親見其汲水。罐一錢。共三十錢。”
尉氏家老道:“也罷,究竟是井水!且分派。”帶頭的招招手,四方鄉里的頭面人物均過來取水。帶頭的囑咐道:千萬小心,不能把罐、碗打碎了,要賠錢的。
顯然,帶頭的並不摳門,每羣人領走一罐水後,這裡還剩下四罐,而尉氏家老身邊不過十餘人。尉氏家老吩咐道:“此水難盡,盍置瓠匏若干以盛之。”
帶頭的道:“吾等且往邑中打探。”
尉氏家老道:“前行辛勞,且飲食後方往。”
張輒聞言起立道:“不勞大兄前往,小子忝列在隊,無寸功在身,立身不安,敢請前往。”
尉氏家老道:“汝於邑中有故?”
張輒道:“無故。”
尉氏家老道:“汝知瓠匏孰賈?”
張輒道:“雖無故,多經鄉里,知其中必有賈之者,必不賁事。”
那個帶頭的雖然開始自告奮勇,但不過是爲討好尉氏家老,其實心裡並不願往,故對張輒道:“入邑三家,有縣瓠匏於戶者,可往賈之。依大小,錢或一或二或三。”
張輒深施禮道:“深感大兄厚恩。小子此往,必能成功。”
尉氏家老見兩人一唱一和,心知一路勞頓,人皆生安逸之心,有人願意辦事不易,遂對張輒道:“汝且往賈,事畢公中銷賬。”
張輒聞此言,怔在當地:趕情還要自己墊錢!周圍的人覺出此人可能囊中羞澀,故意起鬨道:“且往賈之,事畢公中銷賬。”
張輒呆了呆,深施一禮離開,徑直走來呂伯等處,深施一禮。衆人見張輒有此一着,皆轟然而笑,既笑其不名一文,又贊其急智如此。果然如衆人所料,呂伯等三人見張輒施禮,一起立起回禮,少傾,呂伯即與張輒一起往邑中而去。尉氏家老道:“汝等當知,士遊於諸侯者,其貧若此,其知若此。”引發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張輒與呂伯終於走到了一起,張輒拿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對呂伯彬彬有禮;呂伯則扮出一副恭敬的姿態,有問必應。一路向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