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早起來,鄭安平吃過早餐,結束整齊,手執手戟,出現在南畝地頭。
他的四名同伴也同樣結束整齊,他們擡過來一甕清水,是今天開祭的主要道具。
城主帶着四個兒子也出現了。城主對着鄭安平拱手致意,四個兒子兩個各託一個小盞,裡面盛着粟、菽,另兩個執着耒耜。
最後是三名少有出現的中官,他們和孟鯫先生四個人擡着一塊門板,上面牢牢地縛着一頭小豬。小豬顯然對自己的命運有了解,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按約定,孟鯫先生是祭相,主持祭祀的全部流程。
然而,最重要的人還沒有出現:觀禮的信陵君。所以大家還在田頭等待。
信陵君和魏齊正在城內佈置着神兵和武士的陣型,他們是爲下午的祭祀活動做準備的。一直到神兵開始向河對岸出發了,信陵君和魏齊才帶着幾名手下出城,向南畝方向而來。
聲嘶力竭的小豬也叫累了,在門板上喘氣。信陵君等人走過觀禮的人羣,來到主祭者旁邊,鄭安平和城主皆禮拜道安,信陵君也一一回禮;然後到觀禮的位置上立住。他和魏齊站在前面,各自的隨從站在後面。
孟鯫先生上前,請示祭祀開始。信陵君示意可以開始。
孟鯫先生回來,向兩位主祭者再次複述了祭祀的整個流程,兩人表示知道。
於是孟鯫先生讓衆人歸們,自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高唱道:“初獻!”
城主上前,從甕上取下一盞,舀出一盞酒,捧與鄭安平。鄭安平接過,奠酒於地。
孟鯫先生再唱道:“再獻!”
鄭安平從甕內舀酒,遞給城主,城主奠酒於地。
孟鯫唱道:“三獻!”
城主舀出一盞酒,獻於鄭安平,這次鄭安平沒有奠酒,而是一飲而盡。
孟鯫唱道:“獻牲!”
三名中官將門板擡過來,放在田壟旁邊。鄭安平執戟在手,一手將板扶起,手戟閃電般刺入小豬的咽喉,整個矛頭完全沒入,小豬隻一聲嗚咽,就斷了氣。隨着手戟拔出,血順着咽喉的斷口流出。鄭安平與城主兩人擡起門板,將血液流入那隻甕中。
觀禮的信陵君等在旁邊唱了起來:“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爲酒爲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連唱三遍,豬血才流完。三名中官將死去的小豬擡下去。
孟鯫先生再唱道:“四獻!”
鄭安平舀出血酒,遞與城主,城主奠於地。五獻,鄭安平奠於地。六獻,城主和鄭安平各飲一口血酒。
曹包等上來,把甕擡下去。鄭安平和城主一人拿過一隻耒耜,就於各自壟頭,起土五下,挖出一個深坑來。城主的兩個兒子將兩盞粟或菽倒入。鄭安平和城主又各自埋上。
這時,在田畝另一側觀禮的管民開始唱起來:“大田多稼,既種既戒,既備乃事。以我覃耜,俶載南畝。播厥百穀,既庭且碩,曾孫是若。”
幾名婦人帶着自己的孩子從壟上跑過來,就在剛剛撒下種子的地頭撒尿。這一段特別的節目,引得在田頭觀禮的信陵君和魏齊都哈哈大笑起來。
在衆人的笑聲中,孟鯫先生高唱道:“禮成!”
觀禮的先離開了。幾位主祭的和助祭的,擡着酒和豬隨後回到城內。兩邊拱手道別,各自回去休息,中午還有一場社祭,那是城主主祭,鄭安平協助。
回到逆旅,老者也出來稱讚鄭安平殺牲乾淨利落,整個牲都沒有什麼痛苦。這也讓曹包、粟兄等人感到十分自豪。
在主祭者休息時,回到城中的各家家長已經準備往城外的社樹下放置祭品,每家的兩簋已經安排停當,只等大鼎擡出,就往樹下搬。
城主加城不久,四個兒子就把大鼎擡出來,置於樹下正中。以大鼎出現爲信號,各家把自己準備的祭品都擺出來。兩名長老在樹下靜坐看着。
但今年擺祭品和以前有一項明顯的不同。以前,各家的祭品都以大鼎爲中心,四下襬放;但今天,長老要求把祭品全都放在鼎的後面。鼎被孤零零地隔了出來。
時近正午時,各家各戶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陸續出來的,各家家長早已得到通知,不進城主府,只往西城樓上聚集。鄭安平等沒有站在最醒目的位置,混在長老們中間,和他們隨意交談着。
孟鯫先生和三名中官這次擡出來的是一隻羊羔,依然縛在一塊門板上。
忽聽得城上一聲鼓響,正在交談的衆人立即安靜下來;有些坐着的也都站起來,孩子們迅速找到自己的家長,各家都回到自己的“地盤”依序站好。
各家家長在城主的帶領下,從城樓上下來,穿過人羣,來到大鼎跟前。
一衆長老立在鼎前,最年長的長老見家長們到了,便高聲道:“請貴人!”
鄭安平等五人從人羣中走出,到長老隊前,與長老見禮;長老與回禮。五人站到大鼎的另一側。
長老又高聲道:“城主獻祭!”
城主從懷中掏出一塊竹簡,對着念道:“管主臣節,謹奉三牲、五穀、五果,獻於社前。維茲在茲,生茲長茲,維以社也,維以丘田,維以草木,維以走禽。生則賴焉,死則依焉。生生世世,勿相離焉。”
城主唸完,長老叫道:“跪!”
本來面對衆人的長老和鄭安平等都轉過身來,面向大柏樹跪下。
長老贊禮道:“一拜!……二拜!……三拜!……起!”
衆人復又站起來。這時,河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叫聲,道:“爾等乃行社祭乎?”
大家定目望去,見河那邊,竟有一隊荷戟的韓卒。社祭引來韓卒,這以前從未發生過。城主帶着幾位家長,連同鄭安平等一齊迎上去,兩邊隔河相對。城主問道:“諸兄何至?敢請過河敘話!”
那隊韓卒卒伯道:“並無他事,吾等乃華陽韓卒,聞有人在些祭祀天地,故來探之。”
城主道:“非敢祭天地也,乃邑民社祭。”
那隊韓伯問道:“可有外人過來?”
城主道:“並無,皆本邑之人。”
韓伯道:“既爲本邑之人,吾等且歸回報。”
城主道:“且來散了福再去。”
韓伯道:“來日再來討擾!”帶着人走了。
城主見他們走遠,復又回來,重新開始社祭。長老接着道:“獻牲!”
三名中官和孟鯫先生將門板擡過來。城主看來也是老手,手裡只握着一支鐵椎,一椎刺入,就乾淨地殺死了羊羔。城主和孟鯫先生配合着,將羊血瀝入鼎中,這下大家明白了爲什麼這次鼎會與祭品分離,就是因爲要取羊血。瀝盡羊血,門板被放在一旁,各家拾來柴草,於廣場上點着,將鼎置於火上。各家的祭品都被一份份倒入鼎中,加水至滿。衆邑民圍坐在鼎邊,準備散福。
曹包突然發現城門內張輒先生在向他招手,連忙避開衆人的注意,溜進城去。張輒問道:“適河邊有韓衆,所爲何來?”
曹包道:“彼言乃華陽之卒,聞有人祭祀天地,故來探之。城主回以‘乃邑民社祭’,應付而去。”
張輒道:“若邑民社祭則無預,若有人祭天地……是必禁乎?”
信陵君道:“豈意韓國有此一節!”
張輒道:“管邑當韓魏之衝,覆在長城之外,韓有此節亦可想見。”
信陵君道:“設當若何?”
張輒道:“臣請與先生五十間至其處,必不容韓卒擾害!”
信陵君道:“區區百卒自無足爲害。然韓近於管,時時爲害,爲之奈何?就煩先生暫理此事,務使祭祀無事。”張輒應允着,帶着五十名先生過了橋,說明情況,先派了兩名先生追蹤其後,如他們直接回華陽了,這次就算了。如果還要回來,一定提前回報,做好迎頭痛擊的準備。
張輒的行動沒有驚動圍坐在鼎邊,等待散福的邑民。郭先生安排神兵和武士,以方丘爲中心,構成一個嚴密的同心圓。
就在邑衆開始從鼎中取食時,信陵君和魏齊踏上了登臨方丘的路途。
鼎中的祭品,每名在場的邑民都分到大體相等的一份,鼎中告罄。而這時,大家聽到河那邊一連聲的叫道:“不得祭祀!不得祭祀!”那隊韓卒又回來了。他們順着河繞到廢城邊時,城裡一聲唿哨,五十名先生一下子衝出來,幾乎沒怎麼交手,就把這羣韓卒的長戟給下了,然後迅速控制住了韓伯。
這一幕發生在眼皮底下的戰鬥,震驚了邑衆。大家似乎纔想起來,河那邊還有一次祭祀。當他們向河對岸看去時,正好所有的神兵發了聲喊,隱隱似乎聽到一聲嗚咽。伴隨着那一聲嗚咽,一直陰沉着的天,突然從中間裂開一條縫,少見的陽光透過雲層照耀下來,讓那一片方丘沐浴在陽光之下。
神奇的一幕振奮了所有人的心。首先是神兵高呼:“萬歲!萬歲!萬歲!”然後是是武士,然後是在河這邊看熱鬧,享散福的邑民,甚至連剛剛被俘虜的韓卒,竟然也高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