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將那飄香氣味兒盼了進來,可是當這四菜一湯落於桌上,等待已久的心情終歸打了些折扣。等到寧慈和抱着小魚兒的江承燁進來時,一桌子的三個人還沒有回過神來。
“久等了。”寧慈彷彿看不到江言和江煦陽臉上失望的表情一般,和江承燁一起進來,神態與其動作的自然的不得了,甚至有幾分在自己家中招呼客人一般的姿態。
劉閣老最先反應過來,雖說這幾道菜看起來只是家常便飯,但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爲等得久了真的餓了,劉閣老覺得這一桌的菜看着就十分有胃口,遂笑着招呼大家一起進餐。
江煦陽還是有點不死心,是個人都曉得江言今天是有意來探一探她,更加放出了小叔的名頭,哪家的媳婦會不挖空心思的招待呢,所以他固執的認爲寧慈一定有什麼玄機在裡頭,便捏着筷子指了指這些菜:“我也是承燁的兄弟,那我也算個小叔不是,寧慈,你這些菜有什麼說法沒有?”
說法?寧慈掃一眼桌上的菜,也不知道是真的沒聽懂還是裝沒聽懂:“香煎杏鮑菇、菜椒牛肉、茄汁豆腐、香酥魚片、雞毛菜肉湯……”她簡單的將菜名兒唸了一遍,並沒有說出什麼玄機,旋即淡淡一笑,“兩位……小叔來做客,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寧慈從不跟自家人客套什麼,只能做些家常小菜,還希望兩位……小叔不要嫌棄。”她的吐字歸音中將“小叔”兩個字咬的十分突出卻不顯突兀,江承燁和江言都是微微一怔,然後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不再多說,等到噴香的米飯上來之後,開始了這等待已久的一餐。
雖然這一桌都是家常小菜,可是江煦陽的有一句話說的很是正確,那就是即便寧慈只是做家常小菜,那也絕對與一般的家常小菜是天差地別,就說那菜椒牛肉,原本這青紅的辣椒處處可見,可是這樣和牛肉粒摻在一起炒,看着就食慾大增,可是江言還沒開動筷子,就見她們的小兒子不知道在哪裡摸出一根小竹籤,對着牛肉粒戳了一下,戳起一塊,然後接着開始戳彩椒,戳牛肉,再戳彩椒,直至將那小竹籤上串滿一串菜椒牛肉才心滿意足的坐回去,笑眯眯的開始吃。
寧慈和江承燁都是寵溺一笑,江言這纔看清楚放在那牛肉邊上的小竹籤,寧慈解釋道:“不好意思小叔,孩子有些皮,不好好吃飯就愛這麼吃,玩心有些大。”玩心大,都大到飯桌上來了。
這是不敬之罪,可是江言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自己當作帝王,只是一個偶然串門的小叔,雖說是不敬,卻也只是君臣之間,若是平常百姓家,有哪個不是將孩子的這些小動作當作玩笑一笑了之,就着一桌家常便飯香噴噴的吃上一頓?
寧慈的用意就在於此,可是她並未多做解釋,方纔上桌,她給每個人都添了堆尖的一碗米飯:“多吃些。”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就連劉閣老這樣年事已高的人,對那茄汁豆腐也是連連伸筷子,江煦陽對牛肉清情有獨鍾,牛肉嫩的不行,彩椒還帶着些甜味兒和微微的辣味而,他一貫知道寧慈在味道和火候的把握上十分有功力,所以他覺得就是這麼一盤彩椒他都能抱着吃一頓。
劉閣老年紀大了,吃的反倒不多了,可還是今天也許真的是等得久了,雖說最後還剩下淺淺一層米飯,卻也是他這麼多日來吃的最飽的,最開胃最舒暢的一頓飯!
江言由始至終皺着眉頭,彷彿心中困着一個大大的疑惑,直到最後那一口雞毛菜肉湯滾滾下肚,熱乎勁一路蔓延至胃裡,他整個人才豁然開朗,脣角的笑意從一個微弱的弧度到越發濃厚的笑,彷彿是明白了什麼,想通了什麼,再看這一家三口,他彷彿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叔。
寧慈從頭到尾都在招呼小魚兒吃飯。小小的孩子手裡拿着一串牛肉彩椒串卻並沒有怎麼吃,就像拿在手裡更好玩似的,面前的小碗裡有小小一碗堆尖的米飯,寧慈一口青菜一口豆腐的餵給他,然後將五香酥魚用筷子分成一小塊一小塊,逐一餵給他。
等寧慈餵了小半碗,肩膀忽然被人碰了碰,她轉過頭,就瞧見一雙筷子上夾着米飯送到了她的嘴邊。
寧慈微微一怔,有點沒反應過來,而桌上的另外三個人,劉閣老笑着搖頭,江煦陽哼哼繼續吃飯,江言目光深邃的看着這秀恩愛的一家人,脣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寧慈喂小魚兒吃飯,江承燁就拿着寧慈的飯碗,用筷子挑起米飯喂她。寧慈看了一眼他面前已經空了的飯碗,微微皺眉:“吃飽了嗎?”
江承燁見她還沒張嘴,又把筷子收回去重新挑了下面熱乎的米飯再次送到她嘴邊:“吃飽了,張嘴。”
這個恩愛秀得有些過分了,饒是寧慈再怎麼想要像江言表明自己的意思,這個也太過了,她等了江承燁一眼:“吃太快對身體不好,你喝湯,我自己吃。”
江承燁卻是看一眼小魚兒:“一諾,自己吃。”
寧慈微微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江承燁是什麼時候知道小魚兒的大名的?
小魚兒其實會自己吃飯,事實上,寧慈從來不溺愛他,但凡有些事情是他這個年齡能自己做的,她都讓他學着,可是今天情況特殊,她才破例給小魚兒餵飯,江承燁這樣一呵斥,還真有了幾分嚴父慈母的味道。
小魚兒被江承燁看的有點怕怕的,更加往寧慈身邊湊,寧慈看了看向自己撒嬌小魚兒,對江承燁帶上了些不滿:“他的病還沒好,喂一次兩次不妨事。”
江承燁眼中閃過笑意,加了一塊茄汁豆腐拌了飯再一次送到她嘴邊:“唔,那我餵你一次兩次也不妨事,張嘴。”
“咳咳咳咳咳……”實在看不下去的江煦陽一口飯嗆到了氣管裡,驚天動地的咳了起來,漲紅着臉斥責,“你……你們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不是!這可是閣老府,不是你們村兒!”
江言微微擡手製止了江煦陽的話,他看了一眼被餵飯喂得兩腮鼓鼓的小魚兒,笑容中多了些和藹:“這孩子很能吃,你帶着應當很辛苦吧。”江承燁不在的這三年,她能一手將他的孩子養大,養成如今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子,當真是讓江言刮目相看。
寧慈望向小魚兒,用帕子給他揩了揩嘴角的油,眼中的笑意帶着母親的慈愛:“不會,他吃得多,長得快,就能讓我少操些心。”
小魚兒到底是懂事的,雖然今天享受到了餵飯的待遇讓他很是開心,可是孃親給他餵飯自己卻每吃,他到底是明白的,一雙白嫩嫩的小手忽然蹭上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往爹爹那邊推,寧慈以爲小魚兒是在淘氣,張嘴準備說他,卻被一雙筷子喂進了熱乎美味的飯菜。
就這麼一推一喂,父子間第一次親密無間的合作形成。江承燁對小魚兒笑了笑:“幹得漂亮!”然後看了看寧慈手裡剩下的小半碗飯,對兒子下達了第二個指令:“自己吃飯。”
這大概是小魚兒第一次這麼順從江承燁這麼聽他的話,他從寧慈手裡拿回自己的飯碗,然後把牛肉粒遞給了江承燁——他其實更喜歡吃魚,小孩子都喜歡漂亮的東西,這菜椒牛肉串很好看,可他卻沒怎麼吃。
江承燁似乎嫌今天秀恩愛秀的不夠,就順着兒子舉過來的牛肉串咬了一口,輕輕帶下牛肉和彩椒,香噴噴的吃了起來。
原來餵飯的感覺這麼好玩!小魚兒彷彿發現了世上最有意思的遊戲,小大人能量瞬間爆發,舉着牛肉串又要餵給寧慈。
今天這甜蜜膩歪的勁兒有點超出寧慈的預估了,她也同時覺得這江承燁實在是有點不要臉,可是兒子的牛肉串都舉到面前來了,她哭笑不得的用筷子夾下一塊牛肉和一塊彩椒:“好了好了,我就吃這麼多,你快些吃飯。”
爹爹和孃親都吃了,小魚兒咧着嘴笑的傻呼呼的,江煦陽有點看不下去了,他賭氣一樣夾了一大筷子的菜到碗裡,端着飯碗朝着江言的面一側:“再好吃的菜本王也看不下去了!”說是這麼說,嘴裡卻還沒停下。
然而,一口飯還沒吃完,一隻小手卻舉着牛肉串蹭到了他面前。
咦咦咦!?江煦陽一愣,連帶着身邊的江言都是一愣,就見小魚兒白嫩嫩的站在兩個人中間,把牛肉串舉到江煦陽面前,一副“我請你吃”的樣子。
嗷嗷嗷啊!這個小子真的太漂亮了!因爲玩性太大,江煦陽至今還沒定下來,已經算是大齡未婚男青年,小魚兒這麼個萌小子無疑將這個大齡未婚男青年的一顆心都化掉了,他有些受寵若驚的伸筷子夾下爲數不多的牛肉粒,對着小魚兒呵呵一笑:“真乖!”
受到了表揚,就像是有了更大的動力,小魚兒一轉身,就把最後一口牛肉彩椒串送到了江言面前。
江言着實狠狠愣了一愣。他從小到大,從未有過一頓飯是這樣吃的,他自己的孩子一年到頭都無法正正經經的好好陪伴,更不要說是他去餵飯去看着他吃飯,就連他自己小時候都不曾被母后和父皇餵過飯,他打死也想不到,第一個給自己餵飯的人,竟然是個三歲多的奶娃娃,還是江承燁和寧慈的兒子。
也許漂亮的孩子真的走到哪裡都有特權,這樣的簡單直接沒有讓江言心中生出一絲一毫的反感,相反的,他似乎……彷彿……有點明白,也有點沉迷。明白讓江承燁一再捨不得放下的是什麼,沉迷於那從未得到過享受過的生活。
左右也只剩下最後一口,江言索性直接將竹籤也接了過來,他默了默,忽然從身上摸出一塊玉牌來遞給他:“來,給你的。”
玉牌一出,在座的人出了寧慈都是一陣靜默。可隨意出入皇宮,見它如見聖上的玉牌,就是劉閣老這樣的帝釋,在告老歸田時也無法被賜予,可是就是今日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卻輕而易舉的拿到了有些人做夢都夢不到的東西。
“皇兄……你……”
寧慈就算不知道這塊玉牌有什麼用,這會兒也看得出來它的珍貴程度,立馬道:“皇上,孩子還小,什麼東西都用不上,他今日已經足夠頑皮,您……”
江言笑着打斷了她的話:“有哪家小叔見到這樣可愛的侄子能不給些見面禮的?他既然小,就由你們爲他收着,我很喜歡這個孩子。”彷彿真的只是自家人的家常聚會,江言連自己的稱呼都變了。
小魚兒沒有接玉牌,而是有些無措的看着寧慈,寧慈對他微微搖頭,他也就更加不會去接。寧慈的動作自然被江言收在眼底,他淡淡一笑,直接將玉牌上繫着的錦繩挑開,就這麼掛上了小魚兒的脖子:“我說收下便收下,小叔的話若是不停,就只好變成皇命了。”
小魚兒被掛了玉牌,一臉無辜。寧慈看了江承燁一眼,在男人眼裡看到了一抹探究的神色,彷彿是想從她的反應上看出她的態度。
江言的堅持已經擺在那裡,寧慈笑了笑,對小魚兒說:“道謝了嗎?”
小魚兒立馬挺直了小背脊,對着江言奶聲奶氣的說:“多謝伯伯。”
江煦陽的心早已經化成了一灘水,見江言笑容溫暖和藹,他也忍不住了,把小東西扯到面前:“我我我!我這個伯伯還有見面禮呢!”說着從身上默了半晌,最後摸出了一塊成色極好的暖玉,他摸了摸小魚兒略顯冰涼的手,有些得意:“哈哈,我這個可是極品暖玉,你讓小魚兒掛在身上,冷的時候就握在手裡,很熱乎的!”
這個雖然沒有江言那般別具意義,可是對江煦陽這樣無權無勢的逍遙王爺來說,隨身多年的貼身物已經是十分珍貴。
而比起江言的玉牌,小魚兒顯然更喜歡暖玉,因爲握在手裡真的暖烘烘的,他又好好道了謝,然後就衝到了孃親懷裡,獻寶似的向寧慈展示他今天的收穫。寧慈把他脖子上的玉牌取下來,他乖乖的低頭了,可當她要去拿他的暖玉讓他好好吃飯的時候,他卻躲開了。
這個行徑極大程度上給江煦陽漲了臉,也許是今日的家常氛圍實在太好,那些君臣禮儀一時間都被他拋出腦後,他哈哈的指着小魚兒對江言說:“瞧見沒!你那東西他可不識貨,他更喜歡我的!哈哈哈哈哈……小子,你真有眼光!”
江承燁不冷不熱的看了江煦陽一眼,江煦陽此刻十分得宜,並沒有接收到江承燁的目光。今日江言收到的“大不敬”已經沒辦法一一細數了,可是由始至終,他都未曾有過半點不悅,煩倒是那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重,望向小魚兒的目光也越發的寵溺。
今日的收穫似乎遠遠超出了一桌子飯菜的價值,可是江言和江煦陽都吃的十分暢快,連劉閣老都連連說到今日吃的十分好。
分明是一桌家常便飯,卻輕易地將人的胃口打開,讓吃的人十分的幸福。一直到一行人下了飯桌去後院小坐的時候,寧慈才以小魚兒飯後需要消食午睡爲由,告了退。而江承燁自然而然的也已陪伴妻兒這樣的正當理由尾隨而去。
江煦陽和江言在劉府後院的八角亭中小坐,春日的陽光十分燦爛,荷塘中的小荷初露尖角,兩人看着那小荷,竟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江承燁和寧慈那個漂亮的孩子。
“他們這孩子可真是漂亮,看着就像是承燁的兒子。不過再漂亮的孩子,沒有好好的養着,也絕不會是今日的模樣!”江煦陽有些感慨,他很喜歡那個漂亮的小子,喜歡到多年只愛玩樂的一顆心都開始動搖,軟化,直至全部成爲了羨慕的甜水,“皇兄,你大概不曉得吧,我方纔瞧着他們,都很不能馬上成親生子!”
能讓這個萬年玩樂享受的浪子有這樣的覺悟,江言卻是絲毫都不意外。因爲剛纔那一刻,他和江煦陽的感覺一樣,甚至比他更加強烈。
有時候,那些越發簡單純真且美好的東西,恰恰是位高權重萬人之上的位置,無法企及的美好。原本以爲那些小情小愛不應當與整片山河做比較,可是當他真的以一個平凡的身份介入時,他才緩緩明白過來,那個溫馨而美滿的小家,已經足以成爲一個男人的整片天下,而後征戰萬里,也是爲了她們的一日安寧。
荷塘中平靜的水明忽然一點,一圈一圈的波紋盪漾開來,彷彿將那原本沉靜的心都觸動一般,江言看着那波紋,忽然笑道:“這個弟妹,與承燁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江煦陽點頭表示贊同,但是也有點不服氣:“不過若是當初我沒能先走一步,也許今日就是我和如意處在一起了!哪還有那他的戲!”
江言似乎是被這句話逗笑了,他看了江煦陽一眼,搖搖頭:“你不行……”
江煦陽眼珠子一瞪:“爲何!”他哪裡差了!是不帥了還是不高了!
江言端起茶杯:“因爲連我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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