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小聲,但龍沃卻聽到了。戲虐適可而止,龍沃不想讓她一直這樣戰戰兢兢的。
他柔聲撫慰暮湮:“傻丫頭,想這麼多做什麼?即便是地獄,我也不會丟下你的。”
“龍沃!”暮湮動容,眸子,忽然就變得溼潤:“謝謝你!”
“謝什麼?”龍沃低笑,轉首望向洞穴深處,目光冷冽而銳利。
暮湮不自主地也朝着洞穴望去,發現洞穴深處光影迷離,幽幽暗暗,根本不能分辨出這裡會是個什麼洞。但她想起在崖頂時,父親曾說那幻梯可能將他們送至孽龍洞,此刻,莫非自己真的來到了孽龍洞中麼?
“湮兒,我們對這洞穴一無所知,儘早離開這才更安全。”龍沃語氣肅然,言下之意,是這個洞穴可能不安全。
“這裡難道不會是孽龍洞麼?”暮湮狐疑不已,如果不是孽龍洞,這又該是哪裡?
龍沃收回了視線,定定望着暮湮,輕聲道:“我們誰都沒來過孽龍洞,所以沒辦法確定這個洞穴是否就是孽龍洞。這或許,只是個普通的野獸洞穴也未可知。”
野獸洞穴?暮湮感覺背脊傳來陣陣寒意。
“可這懸崖峭壁的,野獸是怎麼進來的?”暮湮又驚又怕,探頭朝着那洞穴深處看了看。
龍沃被暮湮問住,這個,他也答不上來。
暮湮怔怔地望着龍沃:“或許,這洞在很早前住過人。”
龍沃也保持了片時的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一些問題。
想要去無恨城城主的女兒就必須進入孽龍洞的城規是真的,那父親當年又是否來過這孽龍洞?倘若她遲遲未能上崖頂,父親會下懸崖來找她嗎?
暮湮的越想這些,心裡就越亂,她的心裡蔓延起無限的悲哀。
自從夜梟來了之後,暮湮覺得自己再也不是父親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人了。
哪怕今天又是夜梟的預謀,父親也不惜將她逼下懸崖,暮湮不得不懷疑父親懷中某種動機。
夜梟是個危險至極的人,暮湮每一次面對他,心底都有着深深的恐懼和牴觸。她總是覺得,夜梟來這無恨城,肯定帶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雖然不知道夜梟到底有何目的,但是,她卻能感覺到來自於他身上的那一種濃重的危險。
當初林不悔並沒有經過各宮城的聯合審問便被夜梟和父親處以天火之刑,導致本已病重的無嗔城老城主得知此事後氣絕身亡。暮湮覺得這彷彿是一場預謀,至於是林不悔是被誰又是怎麼被算計進去的,她不得而知。
她不敢對父親妄自揣測,但她所看到的最終的結果是林不悔父子都死了,無嗔城成了父親的疆土。
如果各大宮城的城主都這樣死於非命而導致權利和疆土旁落,不管這權利和地位落到誰的手裡,至少可以說明一點,這樣的死亡是有問題的。
她清楚的記得在崖頂上時,父親說過幻梯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會自動消失。也許這所謂下懸崖進入孽龍洞的規矩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不過是爲了迫使龍沃等人下這一趟懸崖。
當這規矩是假的時,父親逼她下懸崖,要她充當的不過是一顆攪亂人心的棋子而已。
若大家沒有順利進入孽龍洞或者找到可以攀附之物,最後的結果便是墜崖身亡。
死亡除了帶給人傷痛和絕望,還能有什麼好處呢?
若說有好處,那也就是說死去的人將撇下手中曾握有的的權利和曾經所擁有的地位。
而這權利和地位,從此以後必將成爲他人追逐的目標。
有深深的寒意襲上心頭,暮湮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倘若這一次龍沃和百里霜都不能攀上崖頂,後果就是他們的權利落到他人的手上。
而各大宮城的大權有沒有可能會集中到一個人的手上呢?
若真的集中到一個人的手上,這個人最有可能會是誰?
幻城的城主至今沒有露面。
龍沃和百里霜隨自己困在這裡,下地不能上天不能,生死實難預料。
白斂塵雖然臨陣退縮,但他能否在一炷香的時辰內攀上懸崖也無法肯定。
剩下的人,只有崖頂的父親秦歸路。
而只要父親秦歸路活着,那麼他最有可能坐收漁翁之利。
不-——
不——
不——
暮湮心裡一疊聲地喊出這個字,可再怎麼喊,哪怕喊出聲,有用嗎?
此刻她和龍沃還有百里霜都困在這裡,根本無法上崖頂阻止父親秦歸路繼續錯下去。
當這些想法冒出腦海時,暮湮嚇了一跳。
因爲潛意識裡她認爲父親是最後獲益者,她把自己的父親想成了幕後兇手。
而當暮湮被自己的潛意識嚇到時,心裡又忍不住萬分愧疚。
她怎麼能這樣去想父親呢?
父親絕對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的人,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另有其人。這個人,除了夜梟,不會是其他人。
從處決林不悔到父親爲自己擇婿,這一定都是夜梟的策劃。
林不悔中了他的局,如今他又佈下了一個陰毒的局。
而父親因爲崇拜宛若神明的巫師,所以才讓巫師有機可乘地將父親給矇騙了。
縱使父親再睿智,但是當他將自己的信任毫無保留地託付給一個並不值得信任的人時,上當便變成了最輕易不過的事情。
所以父親終是毫無知覺地陷入了一場陰謀,最終做了夜梟巫師的幫兇。
這一切,不過是夜梟佈下的一個局。
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測,但她隱隱感覺這離事實真相該是不會太遠的。
周身彷彿浸進冰水裡一樣,她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冷冽。
她不是有心機的女子,更不懂陰謀。哪怕,面對那危險氣息極其濃重的夜梟,她所能表現的也只是厭惡和抵制。更尖銳一些的動作,她卻從沒有過。
所以這樣的她,是從心底認爲父親是不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的,她所認爲的,是父親被矇蔽了。
兀自地想了那麼久,暮湮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卻沒有察覺對面龍沃將她這一切神態盡收眼底。
“湮兒。”龍沃看着她,啓脣,喚出這兩字。
暮湮從沉思中驚醒,臉上一片怔然。
“你在想什麼?”龍沃笑笑,又問。
“你們不該下這懸崖,天下還有很多好女人,你們不該爲我涉險。”她擡眸對上龍沃溫柔的眸子,心裡有着愧疚。她低聲道:“想想,都是自己的罪過。”
“是我心甘情願下來的,你哪裡來的罪?”下懸崖,他從來不認爲是她的罪過。
龍沃的一句心甘情願讓她無所適從,她覺得自己的罪孽更深。
或許女子太美,也是一種罪過,要不天下怎麼會有紅顏禍水一說?
“湮兒,我喜歡你,你還不明白嗎?”龍沃走近她,眸中情意流轉,伸手拉起了她的手:“爲你做什麼,我都覺得值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暮湮感覺鼻子發酸,心竟然揪了起來。
龍沃爲了她,竟然連命也不顧。他是否知道,若他發生意外,她會很痛苦。
因爲這世間除了命賠不起,還有情,也是她償不起的。因爲她償不起他的命,又償不起他的情,所以她感覺很痛苦。
“你若有事,我如何償還你的命?”她眼裡泛着淚,哽咽地問:“你的情,我又該如何還你?”
“我不要你還!”他說出這一句時,她的心便成了空蕩蕩一片。
面對他的執着,她無法言語,也惶然無力。
身後那一重綠色屏障被崖風吹得飄蕩開來,便有絲絲的寒氣灌入洞穴內。
暮湮微微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掙脫了龍沃的手,伸手抱住了自己。
“你還是感覺冷嗎?”龍沃見暮湮伸手環抱住自己的臂膀,雙眉微蹙。
暮湮低眸,不敢看龍沃關切的眼神,喃喃道:“沒事,我雖然感覺有些涼,但還是可以忍受。”
“嗯。”龍沃望着她,微微戲虐道:“如果實在冷,不要強撐,我不介意借自己的懷抱給你靠一下。”
暮湮臉一紅,低聲道:“不……不用了。”
龍沃搖頭笑笑,見她羞澀如此,也不再多說什麼。
兩人忽然陷入沉默,空氣中有着令人微微不適的尷尬氣氛。
“百里霜怎麼還沒有回來?”暮湮低聲問。
暮湮爲了驅散此時有些尷尬的氣氛,便轉移了話題。雖說是故意轉移話題,但百里霜去了那麼久依舊沒有回來,她擔心他是真的。
龍沃轉首看着洞穴深深處,低沉道:“或許,馬上就該回了。”
“是嗎?”暮湮忐忑,她希望百里霜是平安無事的。
龍沃輕輕頷首,方要答話,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在說我什麼壞話呢?”
她的視線掠過龍沃的肩膀,見那光線朦朧處隱約走來一個人。即便是模糊不清,暮湮亦看清楚那人是百里霜。
“百里霜!”暮湮低呼,那銀灰色的衣袍,銀白的髮絲,在光線暗淡處亦能反射出光澤。除了百里霜,還能有誰。她臉上愁雲微微散去:“百里霜,你沒事吧?”
暮湮的語氣裡,有着難掩的欣喜。
可這絲欣喜聽在龍沃的耳內,卻引起微微的醋意。龍沃轉身,果然見百里霜緩緩朝這邊走來。
“裡面是怎樣的情況?”龍沃暫時忽略掉心頭的酸意,開始詢問百里霜進入洞穴深處之後的情形。
“湮兒,你沒事吧?”百里霜睜着鳳眼凝視暮湮,陰柔的臉顯得更柔。
龍沃微微有些吃味,他忍不住乾咳了兩聲。
“怎麼,見我和湮兒說話你吃味了?”百里霜看透了龍沃的心思,性感的薄脣淡淡勾起一抹笑痕:“你可一直同湮兒在一起呢?”
“百里霜你……”龍沃被百里霜一語道破心事,不禁微微有些氣惱。
“好啦好啦,別這樣子了。”暮湮瞪着他們,無奈道:“你們兩個都和我在一起,何必要吃些乾醋?”
百里霜一笑,這才道:“有意外發現,這是一個很神秘的洞穴。往裡面走,還別有洞天。”
“啊!”暮湮發出訝異之聲,與百里霜直直對視下,一時竟沒有了往日的羞澀。
龍沃斂了斂心神,很是不喜百里霜這陰柔至極的臉孔和迷惑女人的神態。但眼下,爲了能集兩人之力量帶暮湮離開這裡,他只能刻意忽略百里霜對暮湮的一切作爲。
醋的酸味,其實不是那麼好喝,隱藏於心,也不是那麼容易。
“百里霜,你看接下來怎麼辦?”龍沃顰着眉,冷眼望着百里霜,眸中隱約透着幾分反感的情緒。
百里霜邪邪一笑,微眯着丹鳳眼:“自然是進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