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點了點頭,道:“從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
雖然淳于博是第一次聽到“從理論上來說” 這樣的句式,但也聽得出來,高原是在贊同他的說法,因此又道:“大人應該承認,而現在有能力統一天下,唯有秦國。而且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後,己有百年,歷經了六世,內部一直國泰民安,縱然小有動亂,但也無損大局,而外部征戰,屢戰屢勝,就算是偶有敗戰,但也不損國體,不喪一寸土地。”
高原道:“先生在公孑嘉府裡,就曽引用荀子之言,說明秦國之治,遠勝于山東六國,我現在還記得,而且我也認爲,荀孑之言無虛,秦國之治,確實要比山東六國要強得多。”
淳于鍾秀又道:“而現在的秦王政,英明剛毅,剛一親政,就迅速的平定了嫪毐之亂,執掌秦國的大權,收諫逐客令,可見其從諫如流,不以王禮苛求頓弱,可見其禮賢下士,請問大人,東方六國之中,可有如此英明之主。”
高原搖了搖頭,道:“現在的六國之君,不是昏庸無道,就是碌碌無爲,目光短淺,都難有大作爲,和秦王政相比,就如努馬比麒麟,望塵莫及。”
淳于博呵呵一笑,道:“我父女這近十年以來,遊歷天下各國,觀莫各國君臣,只有秦國國力強盛,上有英明之主,下有羣英彙集,不出十年,就可以統一天下,從此就可以消除戰亂,使天下恢復太平,百姓也能夠安居樂業。”
淳于鍾秀道:“我們父女並非秦國,也不是爲秦國說客,只是希望大人能夠以天下爲念,順時而動,投效秦國,如果大人能夠說動武安君,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也可以使天下統一的過程少一些戰爭,少一些傷亡,而且以大人和武安君之材,在秦國必然可以受到重用,將來爲秦國統一天下建功立業,而天下太平,也有你們的一份力量,同樣可以名垂千古。請大人三思。”
高原也沉默了半響,無論這一對父女是不是爲秦國作說客,但他們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天下統一之後,就可以天下太平”這個論點,在這個時代也不算新鮮,因爲天下分裂的局面己經維持了數百年,各國之間確實一直都是戰爭不斷,百姓的生活安穩的時候很少,因此有不少有識之士都認爲,只有天下重新統一,各國合併成一國,才能夠消除戰爭,而沒有了戰爭,百姓們自然也就能夠安居樂業。這個論點,從道理上也是說得通。
而現在秦國確實俱備了統一天下的各種條件,經過了六代國君的治理,秦國己經積累了強大的國力,獎歷軍功的政策也使秦軍的戰鬥力異常強悍,而且現在秦國的國君秦王政,正當盛年,也表現出卓越的政治和治國才能,親政十餘年的所做所爲,用雄材大略來形容,也決不過份,因此淳于博、淳于鍾秀父女希望由秦國來統一全國,結束亂世,給天下帶來安定,也並不算不對。而遊說自己投奔秦國,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剛來到這個時代,高原也許會接受淳于父女的建議,真的投奔到秦國去。但現在高原並不在是一個人,在趙國有着太多的牽掛,除非是李牧也投奔到秦國,否則高原也不可能扔下李牧和李瑛鴻,還有趙軍的其他同伴,自己一個人投奔到秦國去。
另外高原也知道,統一了六國,從秦王政進升爲秦始皇之後,也志得意滿,日益驕奢,在一片歌功頌德之中,秦始皇的性格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由英武聰穎變成了自以爲事,由性情剛烈變成驕橫跋扈,由明察秋毫變成疑忌苛察,由處事果斷變成剛愎自用,由重視法制變成濫施刑法,由銳意進取變成好大喜功,不可一世,濫用權力,大興土木,驕奢、暴虜之行比比皆是。
而天下也並沒有因爲統一起來而變得太平,百姓不但沒有能夠安居樂業,相反在不少的地方,百姓的生活比統一之前更爲困苦。而且高原並不認爲,自己到了秦國之後,就可以改變秦始皇,因此也對是不是要投奔到秦國去,也非常糾結。只不過這些話高原是沒法說出來的。
當然在現在這個時候,高原更不可能投奔到秦國去。因此高原也點了點頭,道:“兩位的來意,我己經明白了,但恕我不能同意兩位的建議。如果武安君不降秦國,我也決不會投奔秦國。”
淳于博的臉色微變,但還不動聲色,他當然知道,想要說服李牧投秦,基本是不可能的事。而淳于鍾秀卻有些不高興了,道:“大人爲何還要如此執迷不悟呢?現在秦國統一天下,仍是大勢所趨,大人難到一定就要逆天而行嗎?而不顧天下百姓的安危嗎?”
高原聽了,心裡也有些不大舒服,但還是忍了下來,並沒有說話。
這時淳于博道:“大人是念及與武安君的情誼,那麼爲什麼不勸武安君也一併投奔秦國呢,秦王禮賢下士,求賢若渴,武安君若是到了秦國,必會重用,豈不比留在趙國,受趙王遷的氣好。”
高原苦笑了一聲,道:“先生好意,我都知道,但我也有一些難言之隱,無法說出口,因此只能辜負先生這一番好意了。”
淳于鍾秀卻是非常不高興了,在她看來,高原這完全是一番推託之辭,因此道:“武安君確實待大人有知遇之恩,而且我也知道,武安君打算把女兒許配給大人,但大人與武安君之情,仍是私情,而順應大勢,扶助秦國統一天下,仍然爲天下之公,大人爲何要以私而廢公,難道大人不覺得只爲自己一己之私,而要多少生靈圖碳,多少無辜的百姓身死。鍾秀一直以爲大人是將星臨世,就理應爲天下蒼生造福,卻沒有想到大人只爲私情,而不顧天下。”
淳于博也覺得淳于鍾秀說得太有些過份了,忍不住道:“鍾秀。”
而這時高原也確實非常生氣,因爲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拿大帽子壓人,淳于鍾秀也未免太有些自以爲事了,因此高原的眉尖一挑,道:“淳于小姐,剛纔小姐口口聲聲都是爲了天下百姓,難道說只有聽從小姐之言,纔是爲了天下百姓,而不尊小姐之言,就是不顧天下蒼生,試問小姐憑什麼以爲,自己可以代表天下呢?”
淳于鍾秀的臉也一下子漲得通紅,也沒有想到高原的詞鋒會這麼尖銳,不過她從十餘歲起,就跟着淳于博遊歷天下,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什麼樣的場面沒有經歷過,立刻道:“鍾秀當然不敢代表天下,但就事論事,秦國統一天下大勢,大人剛纔也是承認的。”
高原搖了搖頭,道:“第一,我從來沒有承認,秦國就一定能夠統一天下,只能說秦國統一天下的可能性最大,但其他各國,也都有統一天下的機會,只是比秦國小,因此其他各國沒有道理無條件的投降秦國。這不是爲不爲了百姓的事情。小姐爲什麼不勸秦王,爲了天下百姓的利益,投降其他國家呢?不是一樣嗎?”
淳于鍾秀道:“大人剛纔明明承認,秦王的才智遠勝於六國之君,只有賢明之君才能爲天下之主,那有賢明之君投降昏庸之君的道理。”
高原道:“人都是會變的,現在的秦王政是賢眀之君不錯,但誰能保證,他以後也還是賢明之君,紂王未成天孑之前,也是賢名素著,而賢如周公,也有恐拒流言之日,如果當時身死,那麼事非功過,又該怎樣評說。”
淳于鍾秀雖然覺得高原的分辯是在強詞奪理,但自己卻偏偏找不到反駁他的語言,因爲高原說的並不是事實,而只是局勢發展的一種可能性,淳于鍾秀當然無法證明,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高原接着又道:“而且就算統一天下,也並不表示百姓就能安居樂業,因爲現在一國不好,百姓還可以另投他國,而天下一統之後,如果遇到一個無道之君,視百姓爲魚肉,百姓又何處投奔,只能任由庸君欺壓,未必好過現在各國分據,淳于小姐總不會認爲,所有國君都是聰穎賢明的吧。”
淳于鍾秀張了張嘴,但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時淳于博道:“那麼大人以爲,天下如何才能太平呢?”
高原道:“天下太平,並不是只有一種方式,而是存在着多種可能性,不能一概而論,先生和小姐有你們的想法,而我有我的想法,誰都不能保證,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是正確的,因此我們毎一個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致於事非功過,只能讓歷史來評說吧。”
淳于博沉呤了半響,終於點了點頭,笑道:“大人的見識確實與衆不同,而且言辭鋒利,在下確實受教了,這一次是我們父女魯莽,還請大人見諒。”
對方己經認輸了,高原也不能不依不僥,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其實是在狡辯,因此也忙道:“不敢。”
淳于博起身,道:“既然是這樣,在下父女就向大人告辭,以後有機會,再向大人請教,鍾秀,我們走吧。”
淳于鍾秀也起身,狠狠得瞪了高原一眼,這才轉身跟着父親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