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此時的寧西若已經可以坐在董事會上侃侃而談, 或言辭犀利或一語成蔽:此時的她已經可以就着國際國內經濟局勢大談論斷,不怯場不畏縮,此時的她更是把一出口便是指令練成了習慣。
一晃三年, 她再不是當初那個隨性的低調至極的女子。現在的她儼然已經成了服裝界的新貴, 各大媒體一致把這個有着無可挑剔的容顏, 有着雷厲風行作風, 可以操着一口流利的外語和老外縱論商海的女子譽爲“寧氏當之無愧的接班人”, 又被叫做“倦怠的野薔薇。”
說到後面這個稱呼倒是有些淵源的。記得在一次接受採訪時,有主持人問她“寧小姐,如果以花爲喻, 你覺得你是一朵什麼花?”當時她幾乎是想都沒想便說:“在我看來,自己就是一顆盛放在人羣之外的野薔薇, 不需要人呵護不需要人輕憐, 便可傲然卓立。”
根據她的自述, 再加之她極少露出笑容,眉宇神情間似乎總是帶着些許蒼白和倦怠, 於是便有人把這個盛名之下依然不快樂的女子又叫做“倦怠的野薔薇”。
“寧總監,董事長要你去她辦公室一趟。”秘書小林輕輕推開門,傳達上面的命令。
“說什麼事了嗎?”寧西若扔下手中的筆,揉揉太陽穴,輕問。
“沒有。”
“好, 我馬上去。”說着, 又指了指桌上的幾分剛審閱好的文件“立刻把這幾個通知傳達到各個部門。”
“好。”小林恭恭謹謹的點頭。
寧西若也滿意的點點頭。小林是她去年親自招進來, 留在身邊的。當初其實她的條件並不太符合招聘的要求, 作爲剛畢業的大學生先是資歷不夠, 經驗不足,然後爲人不夠圓滑和靈通。可是她卻一眼便相中她了。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一笑起來眼睛都跟着有了微笑的弧度,很容易讓人有溫暖的感覺,像極了當初的佟小雅。而更讓西若驚訝的是,她對自己抱有的仰視態度都與當初的小雅是如出一轍。
差不多一年過去了,事實告訴她,當初她的眼光沒錯。她的確是一個好助理好秘書,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又從來不會逾規半步,有所爲有所不爲。
“媽,找我有事?”西若在她對面坐下。
“也沒太大事。只是剛接到一張邀請函,今晚有一場酒會要出席。”她把請柬推到她面前淡淡的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要露下臉就可以,西若,今晚你替我去。'
“好。”她看都沒看,就把請柬抓手裡,低眉應了一句。
“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她又說,站起來。
“西若”寧蘇站住她。
“嗯?還有事?”
“今晚穿的漂亮點。”
“嗯?”她愕然的看着寧蘇,她從來沒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西若,這兩年你好像比以前笑容更少了。”寧蘇看着她輕嘆一聲“快到夏天了,去買幾件淺色的衣服,把冬天的厚重的衣服換下來。”
“媽。。。”西若怔住,陡然有時光倒轉的錯覺。
盥洗間。
寧西若對着鏡子,用力的扯出一個笑容來。記得曾經也有人說過這樣的話。
“深色調的衣服給人的感覺太過莊重。再加上你平日裡不喜歡笑,會讓人覺得很難接近。”
原來又是三年過去了。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這樣的一走了之是不是任性?
說實話,那天她從葉銘楚的辦公室出來真的是說不出的失望絕望。於是一怒之下,她以家中有事爲由,向公司請了假。不知爲何在那時那刻,她一個想起想見的居然會是她的母親。也是那個時候,她開始瞭解她的母親和賀寧得悲哀,那是屬於愛情失敗的女子的悲哀。而更悲哀的是,她也成了她們中的一部分。其實她的初衷裡並沒有說不再回去的打算。直到幾天後,通過電視,她看到桑影召開記者會,宣佈永遠退出娛樂圈,她覺得自己的心是真的涼了。說實話,在看到桑影淚灑當場,楚楚可憐的畫面定格的那刻,她是真的恨葉銘楚。或許如洛加南說的那樣,因爲愛,所以不自覺的就會用高的標準來框定他。在她心裡她是真的希望他不是絕情如斯。也許如有些人所說,桑影是藉着他爲自己博鏡頭和出彩的機會,那又如何?她想要就給了她這個機會又能有什麼損失?曾經那麼盛名遠播的女明星,那麼光鮮亮麗的女子如今連躲着哭泣的地方都沒有,他於心何忍?人都是有憐憫之心,有時候被人利用一下有如何呢?更何況當初是誰把她推到絕境的呢?
於是寧西若說:“媽,我現在不想回去,想在你公司待一段時間,可以嗎?”當時的寧蘇什麼沒說,第二天便把她安排進外貿部,主要負責外銷那一片的業務。從此便這麼一直走了下來。
你說她甘心嗎?放得下嗎?未必吧!曾經以爲,她可以灑脫的走,不用眷戀。可是事實上,她沒能做到。她打探過葉銘楚的消息,在她對他的思念瘋狂增長的時候,在她後悔了這樣輕易地離散的時候。可是她得到的消息是葉銘楚帶着展心沫去了美國,把葉氏和整個中國區的業務交給了冷子越。於是她明白了他的答案。他沒有再給他們之間的感情留任何迴旋的餘地。
再後來,她再沒刻意打探過他的消息,可是處在同一個大的領域,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你不想知道都不可能。在通篇的英語雜誌週刊,財經報道甚至娛樂快訊中,這三個字依然會頻頻出現。她知道他的事業王國發展的更大了,她知道他又併購了誰,吞併了哪個企業,她也知道他又和哪個女子的緋聞傳得漫天飛舞。當然和他走的最近的依然還是展心沫。他始終那麼不顧忌的把她帶到各個場合,任憑別人的猜忌,不解釋也不否認。或許他們真的成了一對,也說不定呢?
晚上,寧西若準時來到酒會的現場。
這兩年,她的母親似乎真的厭倦了這樣的名利場,開始把大把大把的權力放到她手中,所以這幾年中除非必要,所有的公衆場合都是由她代爲出席。
想想都覺得可笑,自己曾經是那麼厭棄這樣場合的人,而今也是悠遊而通透。這到底是環境逼的還是自己的思維在變?
其實這並沒什麼難的嗎?有人對你笑,不管虛心假意回一個便是;有人跟你寒暄客套,用心不用心的陪着便是;有人對你恭維稱讚,可有可無聽着便是;甚至於有人對你可以詆譭蔑視,輕輕一笑,當是一陣風,過了就過了,也犯不着生氣慪氣。
很多時候,寧西若就在想,當初她怎麼就那麼死硬着不肯同意陪着他一起接受別人的注視呢?如果時光可以倒轉,她或許便會收起這份固執,順從了他的希望了吧?
“西若。。。”這時,一個試探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寧西若忙抽回思緒,慣性一般的轉向聲源發出的方向,不禁一愣。
“勻倩?”她似確定似遲疑,用了好長時間才發出聲音。
“西若,原來真的是你?”被叫勻倩的女子卻早已亟不可待的驚喜着抱住她,“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
西若忙緊緊的回抱住她,也是難掩激動“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這樣鄭重的場合,這麼多紳士淑女的聚集地,兩個人這麼肆無忌憚的真情流露很快便吸引了很多人的側目。
“我們到別的地方聊。”還是勻倩先察覺到了不妥,忙放開西若,抹抹眼角的淚,拉她到了一個角落。
“我剛回來就聽有人說,本市商圈出了一個罕見的美女高管,一開始我還半信半疑,以爲是不是和你重名呢。沒想到果然是你,你不是去ZH市嗎?怎麼出現在這兒了?”她還沒坐穩,就開始忙不迭的反問,與她標準的大家閨秀的裝扮實在是大大的不符。
“我早就回來了。”西若雙眸微黯,儘量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便轉換了個主題“這些年,你去哪兒了?我怎麼一直都沒有你的消息?”
“我啊。我去追我的愛情去了呀。”勻倩俏皮的朝她眨眨眼。
“嗯?”西若不解的看着她。
“知不知道我這次回來是幹什麼的?”她抿着嘴笑,眸中的光芒一跳一跳的,堆砌着的是滿滿的幸福。
“什麼?”
“結婚啊。”
“結婚?和誰。。。”看到她翹起來的眉眼,西若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和秦天南嗎?”
她果然可勁的點頭。
“你們。。。你們。。。”
“在驚訝我們又破鏡重圓了對吧?”說到這,她的神情終於斂住,隱隱有歲月的滄浪靜靜流瀉“你不是說一直沒我消息嗎?剛一畢業,我就匆匆追着他去了美國。”
“那真的是我經歷過的最忐忑無依的一段日子。真的,我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也不敢想以後會怎樣?明明知道他心裡裝着的是你,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跟着他去了。明明知道他的心裡已經容不下我,卻還是死死的厚臉皮的不肯放手。不怕你笑話,在追着他跨越重洋的日子,我所有的自尊自信自如都被打擊的一無是處。以前我不屑用的手段全用了,以前我不屑耍的花招全耍了,反正我就是鐵了心的賴上他了。不瞞你說,直到現在我都不敢回想當時的自己,曾經那麼一個堪比你寧西若的勻倩怎麼就那麼沒出息的淪爲了愛情的奴隸呢?好在後來,我終於等到他說:勻倩,我秦天南怎麼值得你這樣傾心以付?在他重新接受我的那天,我一個人哭了一夜,真的是一夜,我覺得我特偉大,真的特偉大,能把一個男人心重新拉回來,我真有種功成名就的感覺。”
看着她的臉,那張美麗到極致的臉,寧西若忽然覺得特別的感動,好像她身邊的女子都是那樣的勇敢呢。
“勻倩,你知道嗎?”西若動容的看着她“曾經我也遇到過一個女孩子,和你很像的一個女子。你們一樣的勇敢一樣的堅強一樣的不服輸一樣的把愛情當成信仰一樣的追着愛的人天涯海角的跑 。我很欣賞她,如同欣賞你一樣。”
“那以後呢?她追到她的愛情嗎?”
“我不知道,我想她會的。因爲她和你一樣,都是配得起愛情的人哪。”
“她叫什麼名字?”
“官語琪。”
“官語琪。”她默默唸着這個名字,又說“我記住了。”
“西若,你呢?”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你遇到喜歡的人了嗎?”
“我。。。”西若想起葉銘楚的臉,想起他所有的表情,突然就哽住喉。
葉銘楚,說着說着,這麼多年,我對你怎麼就成了喜歡了呢?
“看你的表情一定是有了。快說說他是個怎樣的人?”勻倩期許的看着她。
“我們已經分手了。”西若臉色一黯,很久後,才幽幽的說。
“爲什麼?”
“我不知道,我們怎麼就走到了這步。。。”她突然深深埋下頭“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怎麼就成了天涯相隔了呢?”
“西若。。。”她移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膀,卻連句安慰都說不出來。她們這都是怎麼了?猶記得當時,她們那絕對是眼高於頂,傲氣沖天,自尊的不得了,從來不把愛情放在眼裡。可是到了如今,怎麼都置於一個情字出不來呢?
“其實一開始我是真的討厭他,他又強勢又霸道又愛算計耍手段,可是以後怎麼就成了喜歡了呢。。。”她喃喃的說,把積壓了那麼久那麼久的話一籠統的全說了出來。多少個日日夜夜,她守着窗外的明月,怎麼也不肯相信,他們之間連看個月亮都隔了一重天?多少次街角徘徊流轉裡,有時候她盯着某張類似於他的側臉,怎麼都回不過神來,似乎看着看着就看出了恍若隔世,看出了他從來沒有在她身邊離開過。多少個晨曦來臨的瞬間,她怎麼也不願睜開雙眼,看看這個塵世,似乎什麼都是那麼陌生,陌生的讓她心疼。
他就那麼強行介入她的生活,強迫她習慣了他的存在。可是沒有人告訴過她,有些習慣久了,便成了癮,成了依賴,成了愛。她對他就是這樣,由習慣變成愛,而且是由頑固的習慣變了頑固的愛,想挖都挖不走,想戒都戒不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寧蘇還沒睡。
“怎麼回來那麼晚?”她問。
“今天遇見一個好久沒見的朋友,你應該認識的,勻倩,她要結婚了,請我當伴娘。”西若靜靜的坐到她身邊,嘴角揚起最真心的笑靨,臨分別前,勻倩說,要她做她的伴娘,明天還要她陪她去挑婚紗。
“勻倩?”寧蘇默唸,神情愈見遼遠“她要結婚了嗎? 這麼快?西若,今年你快有三十了吧?”
“嗯,差幾個月。”
“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寧蘇恍惚一笑,搖頭,不知爲何,西若在她的臉上看到竟然看到了追憶的味道。她心一稟,她的母親到底是要老了嗎?
近來,她是越來越頻繁的透出疲倦的訊息,同時也把很多事情越看越淡,就連對她奉獻了一生的事業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執迷不悟。
其實回頭想想她的一生,一生爲情所困,一生倔強獨立,不肯依附了任何人,怎能不倦怠?都說歲月催人老,其實歲月哪比得上一段情路的坎坷來的消磨人心智和激情?情殤情殤,傷得何止一個情字,那是一生呀!
大抵當初葉父把家族事業交付於葉銘楚遠走他鄉時,也是這種心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