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科金榜,早通過快馬捷報傳達天下,陳三郎高中狀元的消息猶如平地一聲雷,震得涇縣塵土飛揚。
涇縣乃是古城,歷經滄桑,又隸屬江南,筆墨繁盛,出了不少才子名人。然而翻閱縣誌文獻,還不曾出過一位狀元。
現在,陳三郎做到了。
涇縣是小城,數條街道,街坊鄰居,大都熟悉。在不少人心目中,還清晰地記得陳三郎當初考不得試,甚至交白卷的糗事。不過一年光陰,金榜題名,赫然已是狀元郎。
如斯巨大的變化,實在讓人接受不能。
上升的速度太快了,一考秀才,再考解元,隨之會元,再到狀元,堪稱青雲直上,沒有半點阻滯停留。
即使不算連中三元,這般一帆風順的科舉之路也是罕見。古往今來,不知多少神童天才級別的人,他們在考科舉的時候,往往一波三折,要麼卡在鄉試一關,要麼卡在會試一關。
陳三郎倒好,一騎絕塵。
地方上出了狀元,光環籠罩,鄉土沾光,與有榮焉,處處張燈結綵,就等着陳三郎衣錦還鄉。
暮色蒼茫,船隻泊岸,兩個人影出現在涇縣碼頭上。一個儒衫方巾,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間帶着一股風塵僕僕的疲倦和憂慮;另一個作男裝打扮。但脣紅齒白,身段婀娜,沒有束胸。峰巒挺拔,瞎子都能看出她是位俏佳人。
不用說,這自是回鄉的陳三郎和許珺了。
陳三郎揹負書筪,許珺則挽着個碎花包袱。當腳踏實地,她忍不住伸了伸懶腰,盡顯無限美好的身姿,喃喃道:“終於到了。”
這副慵懶的模樣。竟比女裝猶勝幾分。
陳三郎自問不是柳下惠,朝夕相對。礙於準岳父的囑咐,始終不能捅破那一層窗紙,心中難免憋着邪火,此刻瞧得眼睛有些發直。一隻手很不老實地攬上少女彈性驚人的腰肢,乾咳一聲:“珺兒,你看爲夫已經金榜題名,那個什麼,是否也該提上日程了?”
“那個什麼?”
許珺裝傻。
“咳,人生四大樂事呀,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許珺忽而眼圈一紅,卻是想到了父親。
見狀。陳三郎黯然嘆息,知道這個心結非得許念娘才能解開。問題在於,許念娘陷在龍城了呀。
陳三郎不是沒想過去將準岳父營救出來。只是無計施展,洞庭浩淼,連龍城在哪兒都不知道,去哪兒救去?又缺乏基本的實力手段,只得按耐住。好在根據夢境所見,許念娘雖然被困在石頭陣中。但至少是安全的,龍城方面沒有下殺手的意思。
這個消息。他不敢告訴許珺。說了的話,許珺肯定就留在洞庭,不可能跟着回涇縣了。以她的性子,只怕會天天往湖裡跳,撈都要撈父親出來。
但這些,註定是無用功。
便開口安慰道:“珺兒,伯父藝高人膽大,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許珺點一點頭,她尋找父親久矣,知道此事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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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不是三郎嗎?”
“對,就是他。”
“狀元郎回鄉啦!”
突如其來一聲乾嚎,驚得水邊一些回巢的水鳥撲騰騰亂飛,“呱呱”鳴叫。原來是兩個打魚的漢子正在附近,他們認出了人。其中一個,赫然是曾經把紅鯉魚賣給陳三郎的魚販子。那時候,他欺陳三郎不懂行情價格,便使出了宰客手段,把竹簍裡最小的兩條魚高價賣給了陳三郎。
時過境遷,他還在河裡一天到晚打魚爲生,而陳三郎卻高中狀元,成爲了人們口中神聖不可冒犯的“文曲星”。
時也命也,只在一瞬。
狀元郎回來了,聽聞消息的涇縣百姓紛紛步子邁開,也不管老幼,走得一個快呀,蜂擁着跑出城來看。這番情景,彷彿陳三郎考了狀元,就搖身一變,脫離凡塵,成了仙人一般。
功名的作用,足見一斑。
以前人們看考不得試,一介白丁的陳三郎,那是抱着看熱鬧看笑話的心態;而如今來看,卻是滿含仰慕,甚至敬畏之心。
燈火亮起,綵帶飛揚,今晚的涇縣,註定無眠。
……
揚州繁華,光芒璀璨,好像大地上的一顆明珠;十里秦淮,便是圍繞着明珠的一條玉帶。
刺史府的燈籠早早點起,照得四下光亮,各處要害地帶,都站着身形彪悍的甲士,目光警惕地掃視周圍。
這是明崗,在暗處,還不知有多少高手潛伏着,守護府邸安全。
刺史府佔地極大,院落重重,能住在覈心地帶的,都是嫡系。
忙完了一天的公務後,揚州刺史元文昌龍行虎步地回來。在他身後,侍衛拱護,將他保護着。
“明月照人,清風見靜,知行者也,在乎懂事……”
琅琅的讀書聲在一個院落中傳出。
聽見了讀書聲,元文昌站立住,微微點頭,表示嘉許。
後面一位謀士打扮的中年人低聲道:“大人,要不要進去看看公子?”
元文昌淡然道:“不用去打擾,舒兒能潛心讀書,是好事。”
“諾。”
“走吧。”
隊伍離開,轉向內宅去。
“志存高遠,心性歸真,能知事物分合,辨聚散禍福……”
燈光下,元哥舒掩卷,目光熠熠。他瘦了些,更顯精神。相比以前,氣質有所變化,比起那時的志得意滿,深沉內斂了許多,城府漸成。而外示人,卻又是溫和圓潤的態度。
正陽道長失手,元哥舒可謂遭受重大打擊,更是受到了父親的猜疑。不過他畢竟不是那些繡花枕頭的紈絝,心性堅毅,迅速調整反應過來,主動跪在父親面前請罪,並自請禁足一年,在府中潛心讀書,不理事務。
這是以退爲進的策略,也是表忠孝的心思。
元文昌當然明白,當即準了。說實話,對於此子,他期望甚高,自幼栽培。可惜後來元哥舒發展太順,慢慢養出了些驕奢的氣息來。經此一事,或許不壞。能讓得元哥舒養氣歸元,沉下心來。
果不其然,幾個月來,元哥舒的表現很讓人滿意。
元哥舒雖然自請禁足在府中,倒非完全封閉。不通外界的話,那和囚禁有甚分別?讀書是好事,但兩耳不聞窗外事,那就是迂腐了,是埋頭考科舉的士子纔會那樣幹。
他乃將門之後,豪強子弟,自有志向,因此並不需要通過科舉往上爬。去考試的話,反而跌了身份,受到約束。
不過科舉取士,自古乃是朝廷選拔人才的制度,要想挖掘拉攏人才,還得關注科舉。
今科金榜發佈,元哥舒得到名單的時間甚快,早就獲悉了。
現在,這份名單便整整齊齊地抄寫着,放在書案上,擡頭一看,便能看到。入目處,最爲醒目的第一個名字:陳原!
“陳原!”
元哥舒唸叨着這個名字,原本平和的神態變得猙獰,有殺機迸發。
讀書靜心,但有些事註定無法安靜。
正陽道長圈養資糧,把人當豬,都是爲了元哥舒。然而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岔子,他殺豬不成,反而身死道消。不管怎麼說,在其中陳三郎定然脫不開關係。
道父一死,元哥舒便等於斷了一臂,這口憋屈氣,無論如何都平息不住。
正陽道長死得冤枉,陳三郎卻是春風得意,連中三元,絕對是鴻運當頭才具備的成就。
不用說,他之所以能獲得如此氣運,和之前正陽對其的放養促肥密不可分。
痛心的是,養豬成虎,使得事態變得不受控制。
每想到此,元哥舒便咬牙徹齒,夜不能寐。
“這筆賬,不會一筆勾銷;道父之仇,必要雪恨!”
元哥舒握緊了拳頭,他目前最爲顧忌的,就是父親的態度,不知父親對於這位新科狀元是甚立場……
書房中,用過晚膳的元文昌一如既往地坐在椅子上審閱一些機要文件。書案上,赫然也擺放着一份金榜名單,上面陳三郎的名字還用紅筆圈住,非常突出。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他手裡拿着的,便是一篇抄寫下來的《岳陽樓記》。
讀着文章,元文昌不動喜怒,看不出是甚態度。半餉,讀完之後,放下文卷,目光隱晦,自言自語道:“龍君請飲,是甚意思?莫非真要應和皇帝的那道密旨不成?”
作爲封疆大吏,手握重權,元文昌手眼廣泛,在京城中不知埋下多少眼線,情報發達,許多事情根本瞞不過。
“如此,便是造勢了。哼,不過一介寒門士子,無兵無力,那勢豈是憑空造得起來的?”
“不亢不卑,胸懷高遠,倒是個人才。更難得年紀輕輕,便養氣有所成,若能羅致麾下,當爲助力。”
對於陳三郎,元文昌確實動了愛才之心。上次鄉試的鹿鳴宴,他帶甲前往,出對子考陳三郎,便存着這份心思。
“心向明月,希望明月能照吾。否則的話,莫怪老夫雷霆轟擊,烏雲掃月了。”
人才固然難得,但若不能爲之所用,便是礙手礙腳的荊棘,當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