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州郡城一片昏暗,城門緊閉,實行宵禁,家家關門閉戶,早早上牀睡覺。倒不是陳三郎下令爲之,而是自從蠻軍佔據以來,現在只是延續罷了。不過當周分曹他們入駐,方方面面恢復過來,宵禁也會隨之解開。
大街上,每隔一段距離挑起一盞路燈,照出昏黃的光。
位於街東頭的賓悅客棧門外,兩盞燈籠高掛,屬於這片區域的座標性建築物。
現在,客棧內燈火明亮,人聲喧譁,顯得十分熱鬧。
住在客棧的人已經多達百名,他們並非普通客旅,而是“名人異士”,不管有沒有真材實料,但登記入住的名頭都響亮得很。
這些人聚在一塊,豈會平靜?一個個既有才華,更有脾氣,有的會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對月痛飲,高歌一曲,也不管那嗓音像狼嚎還是鬼叫;有的喝了兩杯酒,當即拔劍出鞘,耍上幾招,劍光霍霍……
諸如種種,不一而足。說好聽點,叫“放浪形骸”,但實地裡,就是一種自我表現的形式和手段。
奇人異士嘛,不折騰點與常人不同的東西來,如何襯托得出“奇異”?又如何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當然,不少行爲都是真性情的流露,並非是裝出來的。
但不管如何,伺候這麼一羣人,着實不是容易的事。
莫幹事吃了許多苦頭,他也搞不清楚陳三郎葫蘆裡賣什麼藥,把這些人扔在客棧內,已經好幾天了,不聞不問,見都不見一下。
難不成,這屬於一種考驗?
今天傍晚時分,幾個人在客棧內喝醉了酒,脾氣發作,拍桌子罵人。莫幹事怕鬧將起來,這才跑來請陳三郎。
到了客棧外,陳三郎忽道:“莫幹事,你且去忙吧,我進去看看。”
莫幹事明白過來,趕緊道:“大人請便。”便跑開了。
陳三郎帶着洪鐵柱,推開門,走了進去。
賓悅客棧一樓寬敞,屬於賣酒賣肉吃飯的地方,二樓三樓,纔是住人的,一間間房排開,多達數十間。人滿而患,每個房間都得塞兩三個人,才能把所有人安排下來。
住的人多了,便顯得狹窄,難免有摩擦,怨言四起。
此刻樓下,諸多飯桌邊上都坐着人,有的在吃飯,有的在高談闊論,有的則坐在那兒,一副深沉範兒。
“寶劍藏鞘,惜無肉乎!”
突然間,在靠門的一桌,一人直愣愣地坐着,一手拍桌子,一手拍手中的劍匣,高聲吟唱。
這聲音引得陳三郎注目,瞄過去,見是一個高壯的漢子,粗布衣衫,相貌堂堂,看起來賣相不俗。其桌上擺着一副碗筷,就是一碗麪擺在那,分量倒還行。
糧食吃緊,方方面面都得控制,陳三郎下令,但凡投奔者可以免費住在客棧內,一天三頓,管飯。不過這飯比較簡單,或清湯寡面;或粗茶淡飯,少見肉,更無酒。
客棧本身有酒肉,供應得不多,想要吃可以,需要自掏腰包。沒錢的話,只能將就了。要是天天魚肉酒水,哪裡養得起?這百號人非把陳三郎吃破產不可。
其實以現階段的光景行情,有一口吃的,就已相當不錯。
免費吃住,還想怎樣?
只是人心所求,從不會滿足。當看到別人掏錢買了酒肉吃喝,自己只能眼巴巴看着,便滋生出怨怪來,卻不怪那吃的人,而是怪在陳三郎頭上。因爲他們都是投奔來的,要是陳三郎大方款待,豈不是人人都能吃肉喝酒了?何須弄出這等狀況來。
怨氣積累,越發濃重,特別這些時日來,陳三郎一直不見人,把衆人晾在這兒,算什麼事?
他們奔赴而至,可是要做大事的。
只是在州郡城內,即使諸人再有脾氣,也不敢公然叫板,最多就是在客棧內發發牢騷而已。
眼下這位,拍劍匣吟唱,不像牢騷,更似某種述求,聽起來,十分符合“奇人異士”的行爲習慣。
這不,剛吟完這一句,下一句來了:“寶劍藏鞘,惜無酒乎!”
得,先要肉,又要酒,沒酒沒肉,一碗麪咽不下喉。
陳三郎聽着,嘴角彎出一抹冷笑。
誰不知道酒肉好吃,張口容易,卻是輕鬆……
洪鐵柱在身邊也是聽得不耐煩,他性子粗魯,在他看來,這漢子整弄這一套,實在是惺惺作態。目前在州郡城,酒肉都屬於奢侈品,就連陳三郎都不能每天保證有的吃,這廝倒好,坐在這兒,屁事沒做成一件,就要肉要酒的,着實欠打。
陳三郎不去理會,徑直走過去。
衆人注意到他們兩個進來,紛紛打量着。這些人不曾見過陳三郎,自是認不出,陳三郎今天衣裝普通,諸人還以爲其也是來投奔的呢。
自從州郡城易主,這段時日來,前來依附的人確實絡繹不絕,即使陳三郎不張貼招攬榜文,他們都會來。原因無他,勢之所在,人之所趨而已。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現在正是最好的出山機會。
雍州時局,清楚明白,陳三郎氣候已成,在境內難尋對手。一家獨大,衆人要找下家,別無選擇。更重要的是,陳三郎本身就是最好的選擇,他的狀元身份,他的名望,以及在嶗山府建立起來的口碑,早就口口相傳,深入人心。
以前陳三郎只佔據嶗山,基業淺薄,臥榻之側,又有蠻軍大敵,不少人還保持着觀望的態度,不敢輕易相投。但現在一切都不同,蠻軍全軍覆滅,曾經不可一世的蠻王被梟首示衆,陳三郎完成了朝廷大軍都沒做到的事,展露出現的鋒芒耀眼無比。
這一下,衆人再也坐不住了,爭先恐後,生怕落後。
誰都明白,雍州一統的日子不遠了,那麼多府城,縣城,一個個都是讓人垂涎三尺的位置,只要弄得一個來坐,便等於飛騰黃達,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
官,從來都是人心最爲渴望得到的身份地位;尤其是在朝不保夕的亂世當中。
衆人投奔而至,不料根本見不到陳三郎,又無門路可跑,只得悶悶地關在客棧內,連表現的機會都沒,好生鬱悶煩躁。
當下,見到又來了兩個新的競爭對手,掃過來的目光,都隱藏着幾分仇視和戒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