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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溫煦,春水盪漾,春風吹過大地,吹開了滿地綠芽,真是個好時光。
陳三郎的心情,卻一點都不好。
那些別有用心的流言,吹進他的耳朵裡,雖然根本沒有成親的打算,不怎麼在乎,但看見暗自淌淚的母親,卻讓他感到忿然。
流言一旦傳開,就像潑了一地的髒水,難以擦抹乾淨,所以陳三郎沒有開口解釋什麼,默默地做着應該做的事。
一清早,他就來到武館扎馬步。
館主許念孃的真實本領如何,不得而知,不過他教的馬步倒頗爲紮實,有模有樣。至少陳三郎紮了這些天后,從一開始的痠痛疲倦,慢慢變得穩健清爽起來。
根據許館主講述,扎馬步有兩大目的,一是練腿力;二是練內功。
“內功”云云,陳三郎不敢想,腿力提高卻是實打實的。他每天喂血養劍,身體孱弱,原本走起路來,腳步輕浮如踩棉花,但堅持扎馬步後,一腳輕一腳重的症狀明顯得到改善。
既然有效,就該持之以恆。
“呦呦,這不是三郎嗎?一大早就紮上了,實在令人佩服。”
“來得再早又有什麼用?不管怎麼扎,這小身板子都進不了洞房!”
陰陽怪氣的言語聲中,兩人走進武館來。
曹桂堂和馬錦臺是涇縣兩名富家子弟,不學無術,慣於吃喝玩樂,最喜歡在街頭上嬉戲美貌女子。不過他們還算守法,不敢胡來,就是佔些口頭上的便宜。
許念娘有女,名“珺”,年方二八,生得清麗脫俗,明媚動人。某日在街上被曹桂堂與馬錦臺看見,兩人立刻色授魂與,被迷得茶飯不思。
許珺出身武館,自非尋常閨秀,性格明爽,身手更不錯,等閒三五漢子都挨不着身。
正因爲如此,曹桂堂兩個纔不敢放肆,想來想去,最後想了個法子,爭相跑到武館拜師,打着學藝的幌子,近水樓臺先得月,看能否一親芳澤。他們想着,許珺年少,性子嬌憨,不怎麼通曉人情世故的樣子,哄騙上牀還不容易?能打又如何,只要佔了她的清白身子,愛怎麼弄就怎麼弄。
有人拜師,酒錢有着落,許念娘答應得非常痛快。
曹、馬兩人進武館已有半年時間,但受不住練武的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馬步都扎不好。一次許珺親自下場來指點,他們心中大喜,以爲機會終於到了,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
許珺見着,好不惱怒,便提出要和他們切磋練手。
與之練手,那不等於肌膚相親了嗎?
曹桂堂當即眼睛放光,第一個搶着出來。馬錦臺慢了半拍,好生懊惱。但下一刻,當他看見曹桂堂被許珺輕輕一巴掌打得像個豬頭似的,不禁吞了一肚子口水,趕緊說肚子疼,逃之夭夭。
自從那一次,兩人就像焉了的黃瓜,垂頭喪氣,來武館的次數更少了。
前些日子,他們忽然聽說陳三郎進了武館,又聽了不少關於陳三郎近期行爲古怪的言論,感到詫異,心中卻下意識地認定:這臭書生恐怕和己等一樣,別有目的。
“憑這呆子也想當咱們兄弟的情敵?我呸!”
於是兩人奔來武館看個究竟,正看到陳三郎在院子裡扎馬步。
陳三郎聽許念娘說過曹桂堂和馬錦臺,雖然之前沒見過,但現在一看,就猜出了對方身份。
他們三人都跟許念娘學武,其實並無真正的師徒名分,彼此之間自然也沒有師兄弟的說法。
聽着言語可惡,陳三郎就懶得理會。
他不說話,曹桂堂兩人更加肆無忌憚:“我說三郎,外面都在傳你得了病,究竟是什麼病?說來聽聽。”
馬錦臺皮笑肉不笑地道:“瞧他面黃肌瘦的模樣,每天又要喝人蔘養榮湯,多半是不舉之疾。”
曹桂堂故作驚訝:“不舉之疾?不會吧,那玩意豈不像根麪條似的,軟綿綿,一點用都沒有了?”
“還有一點用,可以用來噓噓,哈哈。”
“哈哈!”
兩人捧腹大笑。
陳三郎卻理也不理,好像沒聽到似的,神態安然地繼續扎馬。
取笑對方,但沒有等來預想中的憤怒和反駁,曹桂堂兩人便覺得有些無趣,心道莫非這臭書生沒有聽懂他們的消遣?
而且陳三郎不理會的話,下一步的計劃就難以實施了。
“你們在做什麼?”
聲音脆生生,聽着就是一種享受;來人是個少女,眉目嬌媚,宛如畫中人,看着更是一種享受。
但曹桂堂卻不禁渾身打個冷戰,莫名想起那次被打成豬頭的悲慘遭遇——事後許珺若無其事地說只是“一時失手”,曹桂堂無從追究,只能啞巴吃黃連,可從此心中落下陰影,見了她就犯怵。
馬錦臺趕緊討好地道:“許珺姑娘,我們聽說武館來了新人,就過來看看……”
他倒想親切地喚“師姐”,以拉近距離,但許珺不準。因爲在她看來,這兩個被父親收入武館的富家子弟,一無是處,不配當自己的師弟。
曹桂堂附和道:“對,來看看。”
許珺眉頭微微一蹙,淡然說着:“有甚好看的,沒見陳家公子在勤奮練功嗎?休得打擾。瞧瞧你們,多少天沒來武館了?”
馬錦臺連忙站到一邊,擺開姿勢:“我這就練。”
曹桂堂見狀,也跑過去,在旁邊拉開馬步。
兩人站得不倫不類,一個像馬跛了腳,一個像馬塌了背。
許珺看着,搖搖頭。嘴角微微蕩起笑意,如同春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曹桂堂見到,中了定身法似的,雙眼發直,差點要流出口水。
“嗯?”
許珺眼眸一轉,頓時把看得走神的曹桂堂嚇了一跳,飛快低下頭去。不料倉促間動作變形,不知踩着了什麼,失去重心,一跤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嘖嘖,這一招是什麼功夫?貌似很厲害的樣子,難道是傳說中的蛤蟆撒尿?”
陳三郎扎完馬,收了腳步,笑吟吟說道。
曹桂堂大怒,跳起來,指着他喝道:“臭書生,你敢嘲笑本公子?”
許珺面色一沉,嬌叱:“吵什麼?再敢爭執,統統趕出去。”
這話其實有偏頗,偏於陳三郎一邊,要是陳三郎和曹桂堂他們動手,肯定會吃大虧,所以她出言壓制住事態。
對於弱不禁風的陳三郎,許珺倒有好感。覺得對方進武館,是真心想學東西,而不是別有所圖。
記得第一次見到陳三郎,不是在武館,而是在晚晴橋附近。看見陳三郎呆呆地站在一株柳樹底下,凝視着涇河流動的水。恰其時,水面游來一羣羽毛潔白的鴨子,呱呱叫着。
許珺就聽到陳三郎在吟詩,只聽到了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
她覺得很美。
但爲什麼陳三郎要棄文從武?聽說他考不得試,進不得學,又患了病,真是可憐。
許珺卻想讀書。
她自幼便跟父親流浪天涯,印象中根本記不到母親的模樣。後來父親說倦了,便在涇縣定居下來,教她學武。
許念娘不僅是個武夫,還會些詩書文章,順便也教給女兒。
因此許珺識字。
不過許念娘明顯是個不稱職的“老師”,當父親也不大負責任。許珺自幼獨立,刻苦練武,只是沒有條件再進私塾讀書了。
在夏禹王朝,沒有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歪曲說法,女子自幼讀私塾,請家教,很是普遍——只要家庭條件允許。
學風甚盛之下,多有才女涌現,各地還成立有專門的女子詩社,經常舉辦些踏青採風活動,鶯鶯燕燕,煞是引人矚目。
許珺並非想當什麼才女,只是喜歡詩詞文章。陳三郎能吟出“春江水暖鴨先知”,故而她欣賞他。
許珺發怒,曹桂堂自是不敢再多說,狠狠盯了陳三郎幾眼,心想有機會,一定要讓這個書呆子好看。
陳三郎視若無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拱手對許珺說道:“許珺姑娘,我還要到私塾一趟,告辭。”
許珺哦了聲,隨口問:“你要去私塾上課?”
她感到有點奇怪,陳三郎可是好幾天都沒去私塾了。
陳三郎笑了笑:“不是,是要找楊先生引薦,參加今年的童子試。”
每年童子試都定在春季舉行,計算時日,今年考期快到。
許珺一怔,下意識脫口而出:“你還要考呀……”
一邊的馬錦臺忍不住插一句,譏諷道:“陳三郎,你已經考了三屆,屁都考不到一個,就你這德性,還想當相公!你有這個本事嗎?”
曹桂堂嗤笑:“可不是,去年更離譜,居然考了個零蛋,真是笑死人了。”
在去年的童子試縣試中,由於悚場得厲害,陳三郎的手一直在發抖,連筆都落不下,最後交了白卷。此事宣揚出來後,成爲一大笑話。
陳三郎默然,也不分辨,轉身離開武館。
目送他落寞而瘦削的背影,許珺忽然間覺得心情很不好,柳眉倒豎,喝着曹桂堂和馬錦臺:“你們兩個,既然來了武館,今天要扎馬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曹桂堂和馬錦臺大驚失色,本想推諉,但硬是不敢吭聲。
一個時辰後,兩名富家子弟互相攙扶着,一拐一拐的離開武館,那四條腿猶在不停地顫抖,好像被生生掰彎了似的,形成個大門戶,半天直不起來。